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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朗的青春變奏曲

  圖:二○二○年,郎朗在萊比錫的聖托馬斯教堂演出。\資料圖片

  熊貓是我們的國寶,到哪個國家都討人喜歡。我也把郎朗視為國寶,他以絕妙的琴聲,使世界上無數聽眾豎起耳朵,以驚喜目光注視他,看一個音樂神童出現在國際樂壇,從貝多芬的《致愛麗絲》開始,到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逐漸成長、成熟,成為一個傑出的國際鋼琴演奏藝術家。

  我有兩次聽他現場演奏。二○○三年十一月,他二十一歲時,在紐約卡內基音樂廳,與紐約愛樂交響樂團合作演奏門德爾松《G小調第一鋼琴協奏曲》。此曲是門德爾松年輕時的作品,浪漫色彩濃厚,技巧華麗,充分顯示年輕人的朝氣,所以特別合適郎朗演奏,我見他就是以熱情浪漫的氣質奏出其華麗風格,與樂隊的合作猶如魚之有水,暢游自如,一曲終了,全場掌聲四起。

  二○○五年三月,他二十三歲,與中國愛樂樂團在紐約林肯中心費希爾音樂廳同台合作,我更欣然前往聆聽。中國愛樂帶來了《二泉映月》(華彥鈞、吳祖強曲)和《大地之歌》(葉小綱曲)。郎朗與樂團合奏拉赫瑪尼諾夫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音樂會以巴托克的管弦樂曲《神奇的滿大人》壓軸,但經久不息的掌聲使其壓不住軸,指揮余隆便宣布,郎朗主動要求加演《黃河》鋼琴協奏曲。

  對年輕的郎朗來說,那場抗擊日本侵略者的英勇鬥爭已是十分遙遠的事了,但他在沉醉於貝多芬、蕭邦、李斯特、門德爾松、柴可夫斯基、拉赫瑪尼諾夫的同時,也沒有忘記用琴聲繪寫這場戰爭的宏偉畫卷。這個生於中國東北、聽過長輩們唱《松花江上》的孩子,現在紐約,在中國樂隊協奏下,用一顆火熱的心、一雙果敢而又靈巧的手,彈響了黃河船夫們跟驚濤駭浪搏鬥的歌聲,彈響了黃河的頌歌,彈響了黃河的悲歌,彈響了氣壯山河的保衛黃河的戰歌。

  我注視着郎朗,注視他在琴鍵上時疾時緩的雙手,注視他時俯時仰的身影,我感到他全身心投入了音樂,投入了當年中華民族所體嘗的悲痛和憤怒、堅強和驕傲。我幾乎熟悉此曲的每個音符,現在又給勾起那些久遠的歲月,那些命運悲慘的同胞,感情不禁為之起伏,眼淚悄然淚下。

  如今,郎朗已到不惑之年,從他對老一輩音樂家的尊敬、愛戴、感恩,就知道他的不惑,也即成熟。他不再有少小之時洋洋自得的感覺,而是常常談及他的前輩、他的導師們的卓越和偉大。

  他想到霍洛維茨旅居國外五十年後回莫斯科,演奏舒曼的《童年情景》,他說,他感到震撼。他佩服魯賓斯坦耄耋之年演奏拉赫瑪尼諾夫鋼琴協奏曲,出神入化,達到最高境界,使他「震傻」。格拉夫曼是霍洛維茨的弟子,承繼了俄羅斯樂派的真髓,他說,他深受這位恩師的影響。他記得鋼琴和指揮大師艾森巴赫把德國和奧地利樂派的精華傳授給他,理性的巴倫博伊姆給感性的他以哲學和邏輯學方面的幫助。梅塔把他當作自己的「小兒子」,他則認為梅塔是「最理想型的指揮」,音樂是他感情的自然流露。

  二○二○年,傅聰因感染新冠肺炎逝世,郎朗深情悼念說:「傅大師是我非常尊重的藝術大師,他對我的激勵非常大。他對音樂的理解可說是獨一無二, 他是真正偉大的鋼琴詩人,是古典音樂裏的一股清流,是我們的精神燈塔。」

  四十歲前成了家,有了妻子和兒子,郎朗也就更不惑了,也就把更多精力和時間放在下一代人身上。他創辦了郎朗鋼琴藝術中心,親自給年輕、年幼學生作輔導,作示範。我在視頻上見他教課的情景,看到的是一個鄰居家的大哥或叔叔,說話聲大清晰,還不時手舞足蹈,那麼熱情、認真、細緻。他告訴孩子們說,學琴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只要喜歡琴,愛上音樂,練琴就會練得滿懷喜悅,黑白琴鍵就會變為「快樂的琴鍵」。

  郎朗演奏曲目豐富,僅鋼琴協奏曲就有五十餘首,不過,琴藝上的成熟更應體現在練習、演奏新的「高難」甚或「高危」樂曲。《致愛麗絲》還要不斷彈,他自己和各代聽眾都還要繼續欣賞貝多芬筆下如此純美的曲子,但現在,對他而言,該是練習演奏「高危的」《哥德堡變奏曲》的時候了。

  巴赫於一七四一至一七四二年間在萊比錫創作了這首羽管鍵琴曲,原名《有各種變奏的詠嘆調》,因是為其學生哥德堡所作,後改為現名。這部作品規模大,結構恢宏,包括主題、三十段變奏和主題再現,被譽為「最偉大的變奏曲」,古典音樂中的「璀璨明珠」,「音樂的珠穆朗瑪峰」。

  早在十七歲那年,也即在芝加哥演奏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那年,在音樂會晚宴後,指揮艾森巴赫問郎朗能不能彈些不同風格的作品,郎朗倒是胸有成竹,上台從頭到尾彈了一遍《哥德堡變奏曲》,彈了一個小時,竟沒有什麼錯。他原想在三十歲生日時錄製這部作品,但後來遲疑了,放棄了。他很謹慎,覺得自己沒有完全準備好。他後來的充分準備包括閱讀有關德國歷史和文化的書,閱讀巴赫傳記,參觀巴赫故居,向羽管鍵琴演奏家斯塔爾請教,仔細研究此曲歷來各種版本,尤其細聽加拿大古典鋼琴家古爾德彈奏此曲(他邊彈邊哼唱,郎朗不禁也想學)。

  二○二○年三月初,郎朗終於第一次登台演奏《哥德堡變奏曲》,那是在德國威斯巴登,他妻子吉娜的家鄉。接着,前往萊比錫,在聖托馬斯教堂,在巴赫墓前第二次公演,快到結尾,他望了一眼巴赫的墓,熱淚便滾淌下來,流了一臉。演畢,他蹲下身來,向平鋪的巴赫墓碑獻花,旁觀者都深受感動。

  幾天後,在柏林,郎朗細摳每個變奏段落,用五天時間錄完全曲。

  有人說,《哥德堡變奏曲》是郎朗的「青春變奏曲」。是的,進入不惑之年,由青年時代轉入壯年時代,郎朗將「變奏」得更成熟,將為世界鋼琴演奏事業作出更大貢獻,人們依然會像喜愛大熊貓一樣喜愛這位給我們帶來和平和快樂的音樂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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