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在吃孩子的大脑?太夸张了!
最近,有一篇文章流传甚广,标题就非常引人注意,是《沉溺多巴胺:短视频正在吃掉你孩子的大脑》。
在文章中用来论证标题的,是一篇来自 NeuroImage 的论文[1],是这么说的:
但如果仔细看那篇研究的话,会发现它跟“吃掉大脑”相去甚远。它确实揭示了短视频带来的一些问题,但如果将其过分夸大,只会平添焦虑,根本无益于家长对孩子的教育。
论文到底说了啥?
这篇发表于神经科学影像领域顶刊NeuroImage上的研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探寻个性化推荐短视频类成瘾行为的神经机制。整篇论文分为了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问卷调查,第二部分是主要的神经影像学研究。
首先,因为没有前人研究抖音是否会导致类成瘾行为(addiction-like behaviors),所以研究者找了208名年轻人被试来回答问卷。结果发现,被试的年龄与成瘾行为没有相关,有相关的是自控力:自控力越低,成瘾症状越严重。
然后,研究者找了30名19-30岁大学生,使用fMRI比较被试在观看GV(generalized videos,一般视频)和PV(personalized videos,个性化视频)两类视频时BOLD(大脑血氧水平依赖)信号的变化。
这里的GV可以理解为用户在登录抖音账户前,系统分发的非个性化推荐的视频,PV则是算法根据用户喜好给用户推荐的个性化视频,BOLD信号反映了不同脑区的活跃水平。
简单来说,就是研究被试在看个性化推荐和普通短视频的时候,哪些脑区显著激活,哪些又没有显著激活。
通过这部分研究,研究者发现了个性化推荐短视频特别容易让人上瘾的两大机制:
第一,是观看个性化推荐视频时,大脑默认网络出现了激活功能分离,即涉及当前情境和精神状态的子系统被显著激活,但与思考未来有关的子系统没有显著激活。
这其实就是看短视频时大家特别沉浸,觉得时间一下子就溜走了的原因:我们被吸引着只关注了当下的刺激,而忽视了之后还需要做的事情,
第二,才是原文中关于多巴胺的内容:两类视频都会激活大脑黑质(SN),但个性化推荐视频还会激活腹侧被盖区(VTA),而SN和VTA都与多巴胺的分泌有关。
这仅仅意味着在个性化推荐的加持下,短视频对大脑奖赏系统的激活更为强烈。
确切地说,这篇论文讲的是,短视频可能会影响多巴胺系统,但能影响多巴胺系统的事物有很多,像成瘾药物那种程度和机制的则寥寥无几。短视频会像成瘾药物一样,劫持多巴胺系统,让人对其产生强烈的动机与依赖吗?这篇文献没说。短视频会让多巴胺分泌过多,以至于超过阈限,使人脑子变坏吗?这篇研究也没说。
奖赏系统的激活并不是一件坏事,美食、音乐、电影、运动,任何一件令我们愉悦的事情都可能激活奖赏系统。如果要对短视频口诛笔伐,“会激活奖赏系统”并不是充分的理由。
无论从研究目的、研究结果,还是从全是成年人的研究样本上来看,该研究都和“短视频在吃掉孩子大脑”相去甚远。单凭这篇研究,实在难以支撑这么夸张的结论。
需要警惕的,是成瘾还是短视频?
有些人可能会认为,短视频确实给自己的或者身边的孩子带来一些负面的影响,所以即使措辞夸张了些,呼吁正视短视频的影响依然很有必要。
需要肯定的是,过度沉迷于短视频、产生成瘾行为确实会带来很大问题。不仅是短视频,社交媒体、电子游戏也都是一样,屏幕时间(screen time)过长对孩童的影响非常大,与肥胖[2]、睡眠减少[3]、认知和社会情感发展受阻、青春期心理健康问题[4]等负面变量均有相关。
很多人都喜欢躺在床上刷手机丨pixabay.com
但一方面,不能只谈行为,不谈程度。例如,有研究者提出,每天使用智能手机、平板电脑和电子游戏超过7小时的9-10岁的孩子的大脑额叶皮质会过早变薄[5],但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超过7小时本身就是一件异常的事情。几乎可以肯定,这样的孩子生活里必然还存在其他异常的风险因素,才可能将如此漫长的时间花在屏幕前。
另一方面,也不能忽视电子产品的正面影响。就以短视频为例,在教师的手中,它能创造一个情境式的、有意义的、与学生生活相关联的学习过程,培养学生的学习动机[6]。短视频也可以刺激5-6岁儿童的语言发展[7],还能帮助成人更好地学习创造性技能(如烹饪、绘画等)[8]。
将包括短视频在内的产品妖魔化,将其作为孩子问题的来源,看似缓解了家长的焦虑,实则会忽视孩子行为背后的更多复杂因素。
在信息社会的大背景下,因为害怕孩子沉迷就让孩子在成长过程中舍弃电子产品,就好像因为害怕高铁速度过快,而让孩子学祖辈坐绿皮车一样,舍弃了太多当代社会的高效。
如何正确处理电子产品这把双刃剑,应对信息社会给孩子与父母带来的复杂挑战,是更值得去思考的方向。聚焦在短视频,认为短视频会导致孩子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其实是一种方向上的错误。
有问题的并不是某件特定的事情,而是过度使用。如何判断过度使用?成瘾表现就是一个很好的判断方式,例如[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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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不是只有使用电子产品才能得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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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不是越来越多地使用电子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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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不是将电子产品作为逃避现实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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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下线时孩子是不是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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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不是偷偷摸摸地使用电子产品并且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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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产品的使用是不是影响到了正常的活动、交友和学习?
但实际上大部分家长对沉迷的判断很随意。可能回到家,看到孩子在看手机,就觉得沉迷了,需要批评两句,孩子烦,家长也烦。
这种过度限制背后深层次的原因,是新兴产品带来的莫名恐惧,不正视这种恐惧,开头提到的那种以科学研究的名义散播焦虑的文章将反复出现,说到家长的心坎上。
直面电子产品,驾驭才能不沉迷
现在对短视频的恐惧,其实有些类似过去几十年对电子游戏的担忧。无论是把游戏当成“电子海洛因”,还是把短视频打上“吃孩子脑子”的标签,本质上都是迎合家长对孩子教育的焦虑,将信息时代的新兴事物极端而粗暴地打成了对立面,仿佛问题的根源就是这些害人的新东西。仿佛只要消除了这些新玩意,孩子们就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仿佛只要科学能够证明成瘾的存在,那么家长就有足够的理由向自己的孩子下禁令。
但所有可能成瘾的事物,都被强力禁止了吗?并非如此。
以酒精滥用为例,它有非常明确的生理基础,成瘾机制也有大量研究[10],但家长们却总是能以“小酌怡情”、“应酬必要”等等理由维持喝酒行为的正当性,很少会有人会承认喝酒上瘾可能存在问题,要尽可能控制。
相反,短视频成瘾是一个相当新的现象,甚至短视频出现还不到10年,相关研究还远不如酒精成瘾扎实,却已经被家长们盯上,一些人开始对它忧心忡忡,要求做出控制。
如何防沉迷?丨pixabay.com
为什么?一方面是主体不同,孩子更加脆弱,更容易被影响,如果周围五六岁的孩子都在抽烟喝酒,同样会被强烈反对;另一方面,则是话语权的不同,家长们不一定刷短视频,但几乎一定玩手机,但家长们大多觉得自己只是“小玩怡情”,绝不会觉得“手机吃掉了自己的大脑”“自己应该被强制戒手机”。
家长对新兴事物的担忧是一种传统,从摇滚、灯笼裤、电视机到个人电脑都是一样的,对以短视频为代表的智能手机的担忧,可以说继承了这种传统。
而各种严管规章的出台,其实就呼应了这种担忧,根据这些规章,游戏平台和短视频平台对孩子的监管其实都相当严格。
只要是未成年人账号,非寒暑假期间游戏时间每周只有三个小时,短视频使用也会有所限制,每使用超过40分钟就需要家长授权,并且每天晚上22时至次日6时都无法使用抖音。
但有多少家长知道可以给自己的孩子开启青少年模式,又有多少家长选择简单粗暴地一禁了之呢?
一刀切管起来比较轻松。然而,一刀切的副作用也需要注意,亲子关系可能被严重破坏,孩子未被看见的需求比如“缓解压力”,可能依然得不到满足。最终,孩子还会逃向其他的出口。
“有度”地使用包括短视频app在内的电子产品,也许是孩子这一代“移动互联网原住民”需要学习的最重要技能之一。
在有的孩子手中,电子产品成为了解大千世界的窗口,能满足自己的社交和情感需求,并且自发地从中学习知识,但有的孩子却只能被动沉迷。这种差异从根本上讲,是信息素养能力的高低不同,亦即从互联网中搜索获取信息并用于终身学习的能力不同。
这种能力不仅需要孩子自己探索,更需要家长去创造一个好环境,引导孩子慢慢掌握。
在这种环境中,短视频有很多种形态,但绝不是吃掉孩子大脑的妖怪。
参考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