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甩头加养生馆按摩，让我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2根肋骨
从读书的时候开始，我的脖子经常在伏案时感到酸痛。一次连续打了几天游戏后，我的手从小拇指开始发麻，吓得我再也不敢长时间玩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做手臂上举的动作时非常费劲，反手扎辫子时很容易手麻，瑜伽动作就做得更不标准了，手臂上举不到十秒手就从指尖开始发麻。
2022年8月的一个双休日，我和朋友去千岛湖玩了一场刺激的漂流。橡皮筏经过一个有落差的急滩时撞到了岸边石头上，我的脖子由于惯性猛地往后仰了一下，瞬间觉得颈肩部刺痛不已。没过多久，橡皮筏又被一股激流冲到岸边，我的脖子再次猛然往后仰去，又传来一阵狠狠的刺痛。漂流结束后我找了家养生馆按摩，特意嘱咐技师小姐姐：“我的脖子好酸痛，你可以多按一会儿。”
脖子僵硬得动不了
才发现我多长了两根肋骨
一觉醒来，情况开始变得不对劲——我的脖子竟然活动不了了！颈部僵硬得无法左右转动，上下活动也明显受限，低头时后颈像有一根紧紧绷住的弹簧，抬头时像有一只大手紧紧掐住咽喉。“可能是玩太累了！”我这么想着在家休息了一天，之后，脖子左右活动的范围稍稍大了一些，但是抬头、抬胳膊这些动作还是做不了。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转头或者翻身时，竟然开始发晕。
“还是要去医院看看！”我预约了康复科的专家号。我简单描述自己的情况后，医生让我先去拍颈椎片，再去隔壁治疗室做理疗，最后回到他那里看诊。
康复科医生开的治疗单丨作者供图
治疗室就像一个大的养生馆，里面有各种照灯的仪器和复健的设施，病患之间其乐融融。我做完中频脉冲电治疗和红外线治疗后，在手机上看到了放射检查报告，“颈椎未见明显异常，C7颈肋”。原来我的颈椎病没有那么严重啊，等等，“颈肋”是啥意思？我在手机上搜索，一串字映入眼帘：“颈肋是指第7颈椎上生发肋骨，是一种先天性畸形……” 我大为吃惊，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肋骨长到了颈椎上（正常情况下肋骨长在胸椎上）。
颈椎放射显示C7见颈肋丨作者供图
回去找医生时，他冲到电脑前看片子，把颈肋指给我看。然后医生叫我躺到床上，触诊我的颈肩部，说：“你这里骨头很凸出，肩颈肌肉也很硬。”我问：“我向上伸直手臂一直比较费力，而且没一分钟手就麻了，和颈肋有关吗？”医生说：“这些确实可能和颈肋有关系，胸廓出口那块区域原本就不大，再多出两根肋骨压迫臂丛神经，胳膊能不麻木无力吗？”
颈肋就是长在第7颈椎横突上的这两根骨头丨作者供图
见到手外科专家
约上了听闻已久的肌电图
我在康复科做完理疗和松解后，脖子没那么疼痛了，但是酸胀感一直持续存在，抬起胳膊仍然感到疲惫、手麻。我决定再挂个号专门看看，当时想着，多余的肋骨长在颈椎上，颈椎属于脊柱的一部分，然后就挂了——脊柱外科。
几天后，当我千里迢迢见到脊柱外科专家后，他就说了一句话：“你这个是颈肋导致的胸廓出口综合征，应该看手外科……”好吧，掌握了“胸廓出口综合征”“手外科”这两个关键名词，也算是没白来。
接下来几个月，在为奇怪的甲状腺癌四处奔波时，我打算在集中跑医院过程中把这个病也给看了（关于甲状腺癌，可以点击《医生说，我的病例已被写成了论文，将来会在杂志上发表》查看详细内容。顺带一提，病例论文已经发表在一本英文学术期刊上，主要介绍如何用各种影像学手段有效确诊异位甲状腺癌）。于是我挂了手外科专家号。
早上八点，我第一个看上了专家，一位非常细致且有耐心的医生。他问我：“手没劲、麻得厉害吗？”我回答：“平时还好，但是胳膊抬久了或上举时，手指会麻，胳膊会累。”医生用一个小物件在我的双掌和双臂各部位之间来回试探，问我：“这两处感觉有没有差别？”我感觉全都差不多。他还像掰手腕一样，引导我的手臂用力和他的对抗。
最后，医生说：“你的上肢肌力4-级，较正常差了点，建议你做个肌电图和臂丛核磁共振。我估计，你的肌电图很有可能看不出来太大异常，但我还是建议你做一个。核磁共振可能会显示臂丛神经受压、损伤。”他还解释道：所谓的胸廓出口综合征，是你的颈肋压迫臂丛神经产生的一系列症状，如果严重的话要做手术。
肌电图，我已经听闻好久，这次终于能做上了！我迅速去窗口预约了当天下午在总院做的肌电图和几天后的臂丛核磁共振。
“电刑”加“针刑”后
只能调羹配合手抓艰难吃饭
总院和我看病的分院感觉很不一样，分院崭新、宽敞、明亮，总院低矮、陈旧、人挤人。通往肌电图室的窄窄的昏暗的走廊上全是人，有很多患者都是坐着轮椅或拄着拐来的，我看起来是当中症状最轻的那个。
目测肌电图检查要排队很久很久，于是我先赶去另一家医院看甲状腺了（毕竟那个专家号太难挂了）。谁知那家医院的医生晚到了两个小时，结束面诊后，我火急火燎地重新回到这家医院的肌电图室。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走廊里空空荡荡，仿佛几个小时前的人山人海如一场幻觉。医生看到我惊讶地说：“哎你赶回来啦！正好你最后一个做。”
我还暗自高兴呢，当时根本想不到，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电刑”和“针刑”！一开始医生把电极放在我手掌和前臂的不同部位，每处依次电上几秒，电刺激时肌肉会不由自主地颤动，手臂会不由自主地猛然抬起，好在只有一瞬间。然后医生在我小指上连续电了几下，哒哒哒的电流持续强烈刺激着神经。我自认为对疼痛的接受能力还可以，此时已经开始暗自忍痛，脚趾抠地，眼睛狠狠盯住那个控制电刺激的按钮。
医生一边为我检查，一边在表格里填上许多数字。她轻描淡写地问我：“接下来扎针啊，你哪只手臂更不舒服？就扎一只手臂吧，减轻点痛苦。”我横下心说：“我左手更不舒服，但是右侧颈肋更长哎。来都来了，两只你都扎吧。”医生拿出一根针扎进手臂肌肉里，在扎着针的状态下，让我调动肌肉做出不同动作，乃至用力对抗……我两只手臂从上到下各扎了六针，已经痛到冒汗了。医生拔出针后，十二个针孔完全来不及按压，两只手臂都前所未有地酸、痛、胀、麻！
一份像是物理实验报告的肌电图丨作者供图
做肌电图的整个过程中，医生检查得非常细致，做了二十多分钟才结束。当我走出肌电图室的时候，手臂已经不属于自己，完全使不上力，稍微动一动就痛，连手机都拿不起来。吃晚饭的时候，我无法完成抓筷子这个精细动作，只能用调羹配合手抓艰难地吃饭。这种酸痛感一直持续了两天。
暂时不用手术
疼痛麻木消失一阵子又回来了
过了几天，做臂丛核磁共振的日期也到了，我按照预约时间到达核磁室，没有等待就丝滑地躺上了机器。由于没有戴好耳罩，我经受了八百个装修队零距离环绕式施工的噪声折磨，还有内心对下一秒机器就要炸开的担忧。我努力让思绪飘移，不要聚焦在噪声上，可每段噪声之间的短暂安静也让我心惊胆战，不知下一波暴鸣会在哪个时刻突然响起。
又等待了两天，我查到了肌电图和核磁共振的结果。果然如医生所料，肌电图未见明显异常，核磁共振提示左侧C7神经节后段较对侧增粗，损伤可能。
臂丛核磁共振报告丨作者供图
我在网上将结果传给医生，医生回复说：“考虑椎间孔外臂丛神经轻度受压，但目前没有严重的受压迹象，建议保守治疗，服用神经营养药物，同时辅以理疗。”
由于当时我的甲状腺癌手术在即，而且得知神经卡压情况并不严重，这边的心思就先放下了，没有再去复诊。在做完甲状腺全切、左颈淋巴结清扫手术后，那两个月内，我的手臂活动受限、无力、脖子疼痛和手麻倒是神奇地好了一阵子。可能是因为我那段时间大大减少了手臂上举和伏案动作，臂丛神经的受压、损伤有所好转。
但在我从手术中康复以后，颈部酸痛感又回来了，手臂上举就发麻也回来了，看来胸廓出口综合征并不会因为甲状腺手术而改变什么，之后还需要好好治疗。我没有想到一场漂流，竟然能牵扯出这么多后续。
这两段就医经历让我觉得，人的身体是一部机器，会随着使用而渐渐磨损，这里那里出现问题，我们要做的是保养好它。虽然平时开玩笑说“打工人的命不是命”，但其实身体这部机器的每一个零件拆开来都非常昂贵，检查和手术这些大动作的成本也很高。如果能在日常生活中好好爱护，将会获得更好的使用体验和更久的续航。所以日常保持好身体和好习惯非常重要，希望能和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共勉。
医生点评
蒋苏 |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手外科副主任医师 医学博士 复旦大学副教授 硕士研究生导师
首先要恭喜这位作者，在经历了多个学科奇幻且曲折的就诊“绿野仙踪”后，最终抵达了明确诊断的终点。
作者所患的疾病被称为胸廓出口综合征（thoracic outlet syndrome, TOS) ，胸廓出口指第1肋骨、锁骨等构成的结构，一些重要的神经血管从这个出口穿行至手臂，TOS是指各种组织结构压迫神经血管束而引起的一系列症状和体征。
胸廓出口解剖示意图丨MAYO
最常见的症状是颈肩部的慢性疼痛，并伴有上肢感觉异常，前臂及手的内侧更常见。很多人由于激烈的体育活动（正如作者漂流过程中由于撞击导致脖子后仰）导致损伤。由于受压结构不同，各类型的TOS症状不完全相同。其中，神经受压的TOS症状主要为疼痛、感觉障碍、麻木和肌肉无力，手臂抬高的动作可加重症状。静脉受压的TOS表现为手臂肿胀，可伴有疼痛和发绀（皮肤颜色青紫）。动脉受压的TOS最少见，表现为手部疼痛、皮肤苍白、感觉异常及发冷等。
胸廓出口综合征的出现，常常与性别、年龄及职业等因素有关。其中，年轻女性发病率较高。理发师、油漆工、护士以及文秘等职业人员，由于工作过程中手臂反复上举，做平行或者高于肩膀的重复运动，或者手臂长期处于不舒适或固定的位置，更易患此病。作者打游戏造成的手臂长久固定不动，正是该病的一大诱因。
另外，特殊的解剖结构也可增加胸廓出口综合征的患病率，如文中作者提到的“颈肋”。这种特殊的变异，导致患者此处的臂丛神经更易受到压迫。斜角肌等肌肉解剖学变异也可增加胸廓出口综合征风险。
颈肋三种常见变异丨Redrawn from the Christine M. Kleinert Institute for Hand and Microsurgery / Scott W. Wolfe, MD.
如果有发病的风险或已有轻微的症状，该如何预防疾病发作呢？首先，尽量避免手臂持续抬高的运动和提举重物，每天拉伸胸部、颈部和肩部，并锻炼以保持肩部肌肉强壮有力。如果超重或肥胖，减轻体重也是预防和缓解症状的有效措施。另外，即使没有TOS的症状，也建议避免在肩上扛放重物，这会增加对胸廓出口的压力。
诊断方面，医生将首先进行全面而彻底的体格检查，如对于外观、皮肤感觉、肌肉力量的检查。另外，一些人为诱发症状的激发试验也可以帮助诊断。为了更准确地进行判断，以及排除颈椎病、远端神经卡压等疾病，还可能需要进行电生理检查（如肌电图）、X线、血管超声、CT及磁共振等检查方式。
胸廓出口综合征的一种激发试验丨《格林手外科手术学（第七版）》第987页
根据各项检查结果，作者所患的应为神经型TOS中的“电生理阴性胸廓出口综合征”，即尽管患者有明确的手部麻木感，以及手臂、肩部、颈部的疼痛，但电生理检查均无阳性表现。
接下来，确诊TOS后应该如何治疗呢？仅有颈肋或其他解剖学变异，而没有症状的情况，不需要干预。对于有症状的患者，目前普遍认为非手术治疗是首选治疗方式，首要目的是减轻疼痛和控制症状的持续加重。方案主要包含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发现并治疗肌筋膜触痛点、局部痉挛、肌腱炎或滑囊炎。可能需要使用肌肉松弛药、抗炎药、镇静药，以及湿热或冰敷、经皮神经电刺激、超声波理疗。
第二阶段：通常与第一阶段同期开始，包括拉伸、放松、呼吸训练以及松解，以使颈椎、肩带和颈胸段恢复正常活动及平衡姿势。这个过程需避免加强斜角肌力量的锻炼，也不要对斜角肌区域的深层组织进行按摩，否则可能如作者一样在按摩后病情加重。同时需要矫正病理性的探头位姿势，防止病理性肌肉失衡。
第三阶段：加强肩胛周肌肉和核心肌肉的肌力（斜角肌除外），提高耐力，恢复其在工作和生活中的功能。此阶段训练需要小心进行，避免强度过大，加重症状。
第四阶段：建立在前三个阶段顺利完成的基础上，包括建立家庭训练计划及返回工作岗位。应注意改变生活方式，工作中安排必需的休息以进行拉伸、呼吸和放松练习。家庭训练应包括斜角肌牵拉、颈部前伸与后缩、膈肌训练、扩胸运动和肩环转运动。
需要注意的是，非手术治疗的效果差异较大，治疗的成功通常定义为避免手术、疼痛缓解和可以返回工作。肥胖、不能配合治疗方案等会导致治疗失败率大大增加，因此，调整饮食、改变生活和工作习惯在治疗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
非手术治疗效果不佳时，可能需要手术切除肋骨、斜角肌及松解臂丛神经。静脉或动脉受压的TOS，可能需要抗凝、溶栓或外科手术治疗。
最后，值得反复强调的是，胸廓出口综合征属于排除性诊断，往往需要鉴别多个疑似诊断并综合判断以明确，可能并不是所有的病家都能像这位作者一样，如此幸运地见证并保留住自己的“颈肋”，专业的事儿还是交给专业的人！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胡为乎
编辑：王若愚、代天医
题图来源：图虫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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