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年轻时的胆囊炎和胆管炎，在85岁那年春天，光临得越发密集了，疼起来满炕滚。

隔着一层肚皮，却对它奈何不得

母亲30多岁时，医疗条件差，犯了病，在炕上疼得翻来覆去，实在扛不下去，父亲和小舅将两辆小推车并排连接，铺上被褥，将母亲搬到上面。父亲前面拉，小舅后面推，往60里外的县城医院去。这一去，便是半个月。回来，母亲支撑着消瘦的身子上山下地，操持家务。几十年来，腹痛仿佛藏在母亲身边的一条毒蛇，时不时咬母亲一口，让她遭罪，可恨的疼！

有一年母亲犯病，我在卫生院里陪床，母亲说，你老姥姥活了40岁，你姥姥活了43岁，我肯定活不过50岁。我眼泪哗哗的，安慰说，不会的，医学发展了，你的病总会有办法的，活过70岁没问题。

慢慢母亲岁数大了，每次犯了胆囊炎和胆管炎要到医院打针输液半月，前五六天汤米不进，回家后，大便干结，每次都要我们用手抠，让母亲痛苦不堪。平时，母亲也只能低脂饮食，面对喜欢吃的大鱼大肉，她都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我能吃吗？逢上我在面前，会没有疑问地制止她。可妹妹会望着她馋吃的眼神说一句，吃点吧，不要紧。

发作次数多了，镇卫生院已经对母亲的病无能无力，即便能够止住疼痛，回家没几天就又犯了。我退休后住在县城里，只要一接到家里电话，心便慌慌的。每次妹妹告诉我，哥，妈又犯病了，我便赶快打出租车，跑60里路拉母亲到县医院。

路上，母亲躺在出租车后座，头枕着我的大腿，发病再加之晕车，她一路狂呕不止。我一手拿着塑料袋搁在她嘴边，一手抱着她的头。她白发散乱，不停地呻吟，气力微弱，我不断地喊着她，怕母亲疼昏过去。

B超检查中，医生说胆管里有4公分长的密集光点反射，即结石阴影。可恶的胆管结石，隔着一层肚皮，却对它奈何不得。每隔一个多月，那结石就在胆管里折腾，让母亲发烧疼痛，满炕滚动，痛不欲生。

疾病缠着母亲，母亲顽强抵御，一路走到了她的米寿之年。

“把它掏出来吧，掏出来病就好了”

在母亲米寿之年的初冬，顽固的胆管结石又一次折腾起来，让她进了医院。输了七天液，各项指标恢复正常，我把她送回家。没想到不过两天，大妹打电话给我，说妈又犯病了。我疑惑地在电话里询问，是不是吃油腻了？

大妹说，这两天全是素菜，压根儿没沾油腥。

那只好带母亲再次去医院吧，又是十天输液，母亲双手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下针了。治疗期间，CT检查发现胆管里有5公分长的结石。医生说，对当下的技术来说做手术取出结石不算难，老人的身体在同年龄段里也属于好的，虽有风险，但可以试试手术治疗，需要你们家属审慎考虑再签字。

我说，风险有多大呢？

医生说，手术成功概率七成以上吧。

我沉默了。

陪护输液时，我试探着跟母亲说，这结石捣乱了几十年，手术把它取出来吧。

母亲摸着肿胀的手，望着我说，土都埋到脖子了，还去挨这一刀？不要花冤枉钱吧。

我说，现在医学发达了，只要您同意，咱们一起努力。医院的肝胆科有微创手术，在肚子上打几个眼，就能把结石拿出来。

那就做吧！母亲拍着上腹部自言自语，把它掏出来吧，掏出来病就好了。

父亲知道这个计划后，举着拐杖在我面前比划，来回只一句话，不做，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这是拿着钱去送死！

我跟耳背的父亲大声说，没事，不会出问题。

他眼瞪着我质问，你敢保没事儿，出了事怎么跟你妈交代？

我解释不明白，只有转身离开。母亲跟父亲说，我不去动手术，去烟台三闺女那儿耍几天。父亲这才平息了担忧，开始吃饭了。

母亲悄悄跟我说，咱去做手术吧，赌一把！我遭够腹疼的罪了，即便在手术台上出什么意外，我也不后悔。

六块花生豆大的小石头

我联系好了床位，带母亲住进医院，主任说胆管还有炎症，一边检查一边消炎吧，接着开了肝胆、心肺和颅脑的很多检查。医生看片后跟我说，哎哟，老人真能忍，胆管被结石占满了，只有一个针眼大的缝隙排胆汁，再不处理就要黄疸了。

检查期间我们都忧心忡忡，怕哪项结果不过关，做不了手术。直到第四天上午，床头墙壁上的荧屏显示器打上字幕：8号上午8点手术。我知道，母亲身体可以接受手术了。

第五天一早，手术车来了，一宿没睡的母亲穿好手术服，爬上车。她挺直身子，瞪大眼睛说，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能出来。当她进手术室的刹那，我大声说，妈，勇敢点，加油！

等候室里满满的病人家属，静悄悄地挨着时间的折磨。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站累了就来回走动，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每次开门，我都赶快跑过去，看看是不是母亲。两个半小时后，广播里传来医生的呼唤，我们跑进对话室。手术医生手里捧着六块花生豆大的小石头说，看看，这么多，胆管都快堵死了，再不做会很严重的。放心，手术顺利，还在进行。

又等了一个小时，母亲终于被推出来了。三个医生高喊着：家属跟上，去重症监护室。我们围在手术车四面，母亲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昏睡着，头发披散，脸色发黄，眼睛无光。我叫了几声妈，她没应声，我害怕了，不禁眼泪哗哗而出。

重症监护室不准家属探视，我当晚一夜没睡，想到母亲那无光的眼神就担忧，甚至有点后悔来做手术。我怕电话响，担心监护室打来电话，会是不测之事。

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重症监护室通知我们，母亲可以进普通病房了。

我们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

回普通病房第二天，撤掉各种监测仪器，拔掉胃管、引流管，母亲脸上出现了微笑，说其实手术没啥可怕的。

终于，困扰母亲几十年的顽疾败北了，她的米寿之年又一次化险为夷。母亲说，打几个眼儿就把结石掏了，这真是以前想不到的事情啊，谢谢你们和医生们！

我说，应该感谢医学的迅速发展，要是搁在过去，说不定过不了这个难关的。母亲连说，对对，碰上好世道，人活百岁也不是不可能。

妈，也是您的坚强意志，让我们能继续有您的陪伴啊。

作者：牟民

编辑：路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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