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一天深夜我被尿意憋醒，习惯性地按亮手机看看时间：凌晨3点36分。我一如往常地维持着睡意、半眯着眼睛下床去厕所。

夏天西瓜吃得多，睡一半注定要起夜，我总是迷糊着去迷糊着回来，倒头继续睡觉，但这次……

像提线木偶被剪掉了线，我才32岁就得脑血栓了？

我下床刚迈出两步就差点摔倒，怎么左脚不太听使唤呢？不过腿能迈出去、勉强能走，我琢磨着可能是睡觉姿势不对把腿压麻了。我带着疑惑拖拉着脚走到卫生间坐到马桶上，维持着朦胧的睡意伸出左腿想简单活动一下，发现膝关节能正常伸出去，但脚踝貌似不太对劲儿。

我尝试转动脚踝，绷脚尖的角度没有问题，勾脚背的时候使不上劲，脚背只能向上勾一点儿，小腿外侧一直到脚背都是麻木的。我伸手按揉了半分钟，以往上厕所把腿蹲麻了，揉一会儿就能缓解，但这次脚背还是勾不起来，小腿外侧还是麻。

正常情况下，踝背屈（勾脚背）角度为20度～30度丨Structural and Kinematic Aspects of a New Ankle Rehabilitation Device

“肢体麻木活动不灵，我不会得脑血栓了吧？！”我瞬间睡意全无。“脑血栓”是我们东北的高发疾病，经常有大爷大妈睡一觉起来手脚就不听使唤了。公园里常能见到“脑血栓”康复小队，一排老人胳膊像“挎筐”腿“画着圈”走在甬路上，“左手六右手七，左脚画圈右脚踢”。可是我才32岁啊，难道年纪轻轻就……

不能瞎想，我晃晃脑袋把这个念头驱逐出去，准备起身再活动活动，说不定就好了呢。我拖着左脚走到客厅开始弓步压腿，想通过被动勾脚让脚踝恢复力量。活动了一分钟再次动动脚踝勾勾脚趾，可任凭大脑怎么调动也没有产生动作，像提线木偶被剪掉了控制腿部的线。

我被吓懵了，焦急地喊醒老公。他起来仔细看看后问我：“你刚才睡觉时候啥姿势？”“没印象了，没觉得是个什么不舒服的姿势啊。”“你昨晚锻炼有啥不舒服？”“也没有呀。”“那你睡觉之前干啥别的了？”他拍拍我安慰说：“别怕，先睡觉，睡醒了可能就好了。”

老公的安慰起到了一定效果，加上本打工人再过几个小时还得起床上班。我闭上眼睛边酝酿睡意边回忆晚上干了什么事。我先玩了一会好久没练的平衡板，练了练自己不熟悉的板上蹲起……是用力没对劲儿把脚踝扭伤了？还是我的腰椎间盘膨出加重，压迫到神经了？想来想去我就睡过去了……

每次迈出左腿，我都像要跨越不存在的门槛

早晨七点闹钟响起，老公因为单位远已经上班去了。我迷迷糊糊记得凌晨做梦一样的经历，掀开被子勾脚背测试一下，完蛋，脚踝纹丝不动！像被泼了一盆凉水，我立马就清醒了，不死心地下床走了两步。左脚还是拖拉着抬不起来，伸手摸摸小腿和脚背，还是有点木木的。

上班是不用想了，事不宜迟，得及时就医了。医院离我家走路十三四分钟，开车就五分钟。我这个状态能拖拉着左脚走路，也能开车，但我不敢想开车到半途右脚突然也不好使，求助路人的情景，还是打车去了医院。

下楼、出小区和进医院是需要走路的。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人走路过程中，腿和脚如何完成一系列动作——人迈步往前抬腿时需要勾起脚背，脚跟先落地再过渡到脚尖，这个过程中脚踝持续勾着发力才能走得干脆利落。

但是我抬左腿的时候，左脚是耷拉着的，脚掌拖在地上。为了避免脚掌蹭地，我迈步时只能把膝盖提起来，像要跨越过并不存在的门槛，落地时脚底整个落下去。还好，接下来左脚往后蹬地和右腿向前迈步的动作能正常发力。

腓总神经损伤后的走路姿势，医学上叫做跨阈步态丨imgs.zsbeike

医院导诊台建议我先挂骨科。医生听我简单描述后，伸手按了按我的左小腿内外侧，让我勾脚背观察运动幅度，发现我的小腿前外侧和足背前内侧感觉减退，踝背伸、伸趾无力。

医生很肯定地告诉我：“你得的是腓总神经损伤。”我就这样得到了基本明确的诊断。很难想象我的腓总神经这么脆弱，前32年都好好的，睡一宿觉怎么就忽然损伤了（一脸问号）。

“大夫，什么原因会导致腓总神经损伤？”

“原因很多，一般是骨折等外伤、运动损伤或者局部压迫导致的，有的人坐久了、下蹲时间久了甚至习惯跷二郎腿都有可能导致。我们还遇到过度减肥后皮下脂肪减少导致的。”

“那我可能是练平衡板时下蹲时间长造成的？可我锻炼完了没有出现症状，睡一宿觉才这样。”

“可能后续神经水肿导致卡压加重了。你先做个肌电图评估一下腓总神经运动和感觉功能，目的是明确损伤部位和严重程度。我这儿开不了这个检查，你去手外科挂号吧。”

原来手外科不是顾名思义只管手，还管腿脚不利索，外行的我也是长了见识。重新挂一遍号对行动不便的我是个坏消息，不过好消息是医院还挺贴心，骨科和手外科都设置在一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到这两个科室看病的患者都有些行动不便。

谁能想到一字之差，肌电图和心电图差太多了

我天真地以为肌电图和心电图差不多，都是在检查部位贴上冰凉的电极，在床上躺着歇一会儿，检查就做完了。谁能想到一字之差，竟然差这么多啊？

肌电图是用针扎进被检查部位的肌肉，然后通电！紫薇都没我惨，她被容嬷嬷扎也没通电啊！“针刑”和“电刑”一起上的同时，我还得配合大夫用力做对抗动作。不过还好检查时间不算太长，这个疼痛度我能够忍受。

肌电图结果丨作者供图

大夫看着肌电图报告跟我说：“还挺严重的，先保守治疗吧，随着时间推移腓总神经功能会逐渐恢复。”

“得保守治疗多久啊？”

“可能半个月也可能一两个月。”

“会治不好吗？” 我急于得到一个让我心里有底的答案。

“可能，保守治疗两个月还不行就得手术了。但你这个情况早期解除压迫，就诊及时，一般预后较好。”大夫开了几项康复治疗、维生素B1和甲钴胺片，告诉我：“回去后按时吃药，到康复科找大夫排时间吧。”

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睡一宿觉就损伤了腓总神经，还需要吃药、做康复呢？走在回家路上，我本来还抱着希望的心情彻底低落下来。我开始暗暗自责，真不应该玩平衡板，这下好了，彻底告别运动了……

膝盖卡在床沿上没挪窝……终于破案了！

我在康复科的第一个治疗项目是按摩加运动。流程是大夫先按摩我麻木的腿部和脚背，再辅助我被动运动，最后让我主动运动。

被动运动就是大夫用手帮我活动脚踝、拉伸肌肉，为了防止关节挛缩变形。主动运动时大夫指挥我：“勾脚，1、2、3……10，放松！”但即使我把意念都集中在踝部，用了十二成力气，小腿上肌肉都酸了，左脚背也纹丝不动，只是脚趾稍微勾回来点。还好医生温柔有耐心，一边鼓励我，一边帮我按摩。

康复治疗——按摩加运动丨作者供图

接下来医生带我来到一个双杠中间，在地上放了一个平衡板，让我踩上去。我一脸震惊：“大夫，用这个做康复锻炼吗？我是练这玩意受伤的，晚上练完没干啥我就睡觉了，睡醒就瘸了。”

“那你有可能是睡觉压着了，我们这儿也来过这样的，你睡觉是不是硌到膝盖了？”

“啊？睡觉压的？”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感觉有一点热就把小腿伸到床外，膝盖外侧正好卡在床沿上，我睡觉很沉，一直也没挪窝……

破案了！终于知道这病是怎么来的了！

我那天晚上睡觉时，把小腿伸到床外，膝盖外侧正好卡在床沿上丨作者供图

接着问大夫我最关心的问题：“那一般睡觉压的病情严重吗？还能好吗？”

“主要看你压了多少小时，按你说的半宿，应该问题不太大。”

我终于得到些许安慰，趁机又问：“睡觉压坏腓总神经的多吗？”

大夫想了想：“嗯……的确不多见。”

接下来给我安排的项目是“蹬车”。这个车长得跟动感单车很像，也能调节阻力，只不过座位低一些，还有靠背，车上的屏幕更关注两侧发力的对称性。奈何每当左脚在前时都用不上力气，身体吭哧吭哧蹬着车，思绪早已飘散。

完全预料不到，头一天还按部就班工作生活的我，此时稀里糊涂穿越到医院做康复锻炼。生活有时候真的无常又“抓马”。

康复治疗——蹬车丨作者供图

下一个项目是跟着指示勾脚背。大夫先在我的左腿肌肉上贴电极，然后让我跟着屏幕上的指示勾脚背收缩肌肉。勾脚背的时候要紧盯屏幕找好时间点，需要用一点爆发力让肌肉收缩到特定强度才能激发出波形，并且需要坚持这个强度十余秒才符合要求。

这个项目还挺好玩的，很像做游戏。我一开始完全勾不起来，后面研究明白“游戏规则”，玩得不亦乐乎。由于积极努力不断尝试，后来再去时，医生一看见我就说：“那个配合度高的姑娘又来啦。”

跟着屏幕上的指示勾脚背收缩肌肉丨作者供图

康复中心的大屋子里患者来来往往，有坐轮椅来的、有担架抬来的、有家人搀扶来的，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轻的。我平时走在路上，看见的都是行动自如的人，现在一下子看见这么多行动不便的患者，感慨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啊。

全身每个部位都受控制真幸福

做完康复回家的路上，我给妈妈打电话汇报病情。爸爸妈妈已经退休了，立刻收拾东西开车两个多小时赶到家里照顾我。

非常幸运的是，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勾脚背的角度恢复了一半，脚踝也灵活了很多，又能接收到大脑发出的信号了。

接下来，我乖乖地做了一周的康复治疗就基本好利索了，快结束时被教授当作典型病例给学生们讲课：“配合度高的腓总神经损伤患者，恢复速度要快很多。”

做完康复，我的生活又回归了正常轨道，全身每个部位都受控制真是太幸福了。回去上班，同事问我“啥原因受伤的”，我告诉他们“运动不当导致的神经损伤”，绝对不能说“我是睡觉压的”，那我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同事，睡觉把自己压瘸了……

最后呢，大家看完也可以勾勾脚背、动动脚趾，体会一下有条好用的腓总神经是一件多么舒坦的事儿。希望大家运动时做好防护措施，注意坐姿和睡姿，别长时间蹲坐，少跷二郎腿，千万别像我一样把自己“压”进医院。

医生点评

王锁彬 |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宣武医院神经内科 主任医师

作者：刘卷卷儿grace

编辑：王若愚、代天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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