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刀郎的音樂專輯《2002年的第一場雪》《彈詞話本》《山歌寥哉》。\資料圖片
自從刀郎於二○二三年推出新歌《羅剎海市》,這位曾以《2002年的第一場雪》在彩鈴時代聞名的歌手,沉寂多年後,終於完成了「自我」的革新。對比曾經火遍大江南北的那一場雪,不難看出刀郎的創新。當我們以為只有唱《西海情歌》的才是刀郎時,刀郎卻向世界音樂的方向出發。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山歌寥哉》證明了這一點。
今天打開刀郎的音樂,對比最初的彩鈴時代,我們所使用的媒介早就換了一番天地,讓人頗有滄海桑田之感。聽眾也不如當年那樣年輕。其中間隔的歲月,又名為「青春」。刀郎同樣青春不再,臉上的皮膚已有了滄桑的紋路。依舊是高亢而沙啞的聲線,遼闊的民族氣息與民間視野。的確是熟悉的刀郎,卻有不一樣的配方。顯著的差異體現為刀郎音樂版圖的重構。二○二○年,刀郎推出其轉型之作《彈詞話本》,雖然關注度甚低,但這張專輯相當重要。它是圍繞中國民間傳統文化創作的「流行音樂三部曲」的首發之作,而二○二三年的《山歌寥哉》則是該系列的第二部。這意味着刀郎對音樂的民族性之探索,早在多年前已開始。
此外,刀郎前後最大的不同當屬他目前所擁有的巨大流量。如今刀郎在各地的演唱會已形成數十萬人搶票的熱潮。大部分刀郎的歌迷與聽眾,已不是我們刻板印象中演唱會受眾的年紀。然而,這批人卻因為刀郎成為演唱會經濟的消費者。到底是刀郎的魅力太大,還是因為演唱會經濟的繁榮所致?演唱會經濟的復甦,讓各地經濟重獲活力。這種經濟活力雖與粉圈經濟密切相關,二者之間卻存在一些縫隙。粉圈的消費動因本身就是一個非常複雜的議題,追捧刀郎的歌迷與聽眾不能簡單以「粉絲」命名。我想,刀郎音樂在市場上所獲得的流量,關切的是民眾到底需要何種文藝,何謂「人民文藝」的問題。
很多人聽刀郎,聽的是自己的「青春」。流行音樂從來都是撫慰人心的媒介。刀郎早年的音樂,表達簡單直接,並無太多技巧。在嗓音的處理上,刀郎也沒有太多矯飾。那時刀郎的音樂充滿了土地的味道和民間的氣息,他唱的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同時充滿漂泊,直擊所有漂泊在外的都市「零餘者」的內心。與此同時,他的音樂所借助的情感反應模式是中國民眾最熟悉的模式,不是西方的,也不是現代都市的,而是對中國鄉土社會的懷念。今天流行於抖音上的「神曲」《蘋果香》正說明了,這種對「鄉土」的懷念如今依然能喚起大多數人的共鳴。刀郎最初的歌迷與聽眾,乃來自孕育着中國流行音樂的彩鈴時代。彩鈴時代的審美原則與秩序,和如今看似大不相同,但內在卻有其一致性,其中最大的共通點,就是鄉土敘事的持續吸引力。
這種鄉土敘事至為重要的關鍵詞,我想應該是「青春」。唯有「青春」,才能解釋為何我們會在刀郎的演唱會中淚流滿面。流行音樂的一大功能,就是道破大眾的心境。它就像一個容器,裝載我們那些未能大肆言明的心事。在這個容器中,我們看見的是自己而非別人的影子。因而,聽刀郎的歌,流的是自己的淚。多年前的刀郎唱愛情,充滿青春的熱烈;唱生活,不無漂泊的孤苦。漂泊在外,懷念家鄉的敏感青年,是早年刀郎在其音樂創作中刻畫的形象。如今,他和很多歌迷一起邁向中老年。
刀郎像一個孤傲的俠客帶着不平重返江湖,致力於呈現中國民間古典思想與傳統生活文化的神韻。這數十年的音樂之路,刀郎走得很曲折。最初,刀郎創作了大量具有強烈西域「在地性」的歌曲,但直到《2002年的第一場雪》《披着羊皮的狼》《衝動的懲罰》才真正進入大眾的視野。今天的《羅剎海市》《花妖》《畫壁》《未來的底片》等曲目,讓我們看到當年的少年俠客如何歷經滄桑,如今在「廣西山歌調」「栽秧號子」「銀紐絲調」「河北吹歌」「說書調」中找到新的「中國聲音」,並在此基礎上講述新的「中國故事」。這樣的轉變,回應的仍然是「青春」。
刀郎變了,又似乎沒有變。當下這種以中國民間傳統文化為創作靈感與精神資源的方式,實質可被視為另一種回應初心的路徑。中國民間傳統文化在刀郎的創作早期就已經成為其音樂內核。早年的刀郎是一個唱山歌的人。時隔十幾年,刀郎的演唱會名字仍然是「山歌響起的地方」。離家漂泊的遊子,多年後在中國古典民間文化中找到安身立命的詩意空間,就像人到中年,面對無法回去的故鄉,在心生惆悵的同時,在唐詩宋詞,品茗聽曲中讓內心的「鄉土」重新落地一樣。刀郎的音樂正體現了這種心境的變遷。「人民文藝」的所指,也盡在於此。
那些無法重返的青春獨有的記憶,一再在刀郎粗糲有力的嗓音中撩撥我們的心弦。人已中年,眼淚早就乾涸了吧?然而流淚的開關往往藏在緬懷裏。青春動人如斯,即便隔着遙遠的時光距離,也叫人牽腸掛肚,是緬懷最合適的出口。聽刀郎的歌,似乎也可以借一把還魂傘,返回漂泊四方的青春,那時尚有勇氣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