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美國打台灣牌,如今的統一進展,會離目標更遠還是更近?
八年來,我們逐漸習慣了一種思路,即美國越挺“獨”,統一越快。這種思維並不正常,但也算是現實的無奈,因為“中國崛起”與“解決台灣問題”在某種程度上成了對立的概念,致使“美國打台灣牌”成了一種路徑依賴,華盛頓若不逼,我們好像就不必費心推進統一進程。
人們從美國華盛頓的國會大廈前走過 圖源:新華社
因此之故,必須假設特朗普若不打台灣牌,我們該怎麽辦?這意味著此前中方“被逼還手”,順勢向目標推進的對策應有所調整。
兩岸關系學界正在議論中美間是否會出現“第四公報”,即美國正式宣告“反對台獨”,最大程度消除模糊空間,並與中方達成新的共識。這也不是不可能,任何事都有可能,問題只是中方付出的代價是什麽而已。
我不認為特朗普已經想好如何處理台灣問題,畢竟,這必須是與中方互動、交手之後才能確定的問題,這便是為何各種設想都應存在,如此才能掌握主動。
今年是《反分裂國家法》20周年,這是第一個中方可以采取主動的按鈕,將黑名單上的“台獨”分子予以定罪,可以給特朗普一個強烈的信號與引導——無論美國打不打台灣牌,局勢都在往統一推進,華盛頓手中的籌碼正在流失,想交易要趁早。
若有人問,此舉會不會反而刺激美國加碼操弄台灣議題?不一定,就算會,難道中方只準備一套劇本?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應先分析特朗普決策的大原則是什麽。
特朗普到底會不會打台灣牌?關於此,現在大致有三種說法:a.肯定會,只是方法與拜登以及特朗普1.0不同;b.不會,至少不會再主動以台灣當籌碼;c.第一年不會,第二年準備,第三年攤牌。
三種說法都有理據,如果相互矛盾的答案都有理,謬誤通常不出在答案,而代表這個問題問錯了。
正確的問題應該是:在什麽狀況下,特朗普會打台灣牌?這個答案就比較簡潔了——當特朗普想挽尊的時候。
與特朗普博弈,最重要的是要先厘清他認為成本最高的決策是什麽,此其一;特朗普認為性價比最高的決策又是什麽,此其二。
關於二,特朗普就職前所掀起的議題,顯示他選擇了“柿子挑軟的吃”,先處理容易解決的,或者他能最大程度達標的事。墨西哥、加拿大、巴拿馬運河、格陵蘭島,這些議題牽涉的都是依賴美國的鄰居、朋友或者軟弱的國家。
有人認為,這是因為他競選時在烏克蘭問題上的承諾難以兌現,所以轉移焦點。這種說法部分有理,但解釋力不夠全面,特朗普並不是即興發揮,這些議題顯然都是早有預謀,並設定好目標的計劃。特朗普口袋里滿滿都是可以轉移焦點的議題,拿出來用也不全是虛晃一招。
因此,所謂性價比最高的決策,就是光動動嘴,就會出現各種對他有利的發展,好處也包含轉移焦點,暫時遮蓋他做不到的承諾。
光動嘴,就能震撼世界,又對他有利——特朗普最愛這種輕松的博弈,讓他充滿英雄氣概。由此,我們就能測知他認為成本最高的決策是什麽。
關於一,沒有什麽比折損他個人威望更嚴重的事,任何有可能讓他付出顏面掃地的代價,就是成本最高的決策。
特朗普二進宮,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個人的歷史定位,想留下影響深遠的決定與鶴立雞群的君王形象。還記得嗎?當他在競選期間遭刺殺時,兵荒馬亂中,其最在意的是找回他的鞋子,特朗普絕不想在歷史上留下落荒而逃的形象。
圖截自《今日美國》報道
由此,我們知道了特朗普最想要的,與最不想要的,與之博弈就會有清晰的對策原則,以及較為精準的預測。
所以才說,當特朗普想挽尊的時候,才會打台灣牌。所謂挽尊,即特朗普想預防自己顏面盡失,或是想在其他議題的敗退中維持體面撤軍。前者會采取主動,後者則是被動,端視事態發展。
總之,若套利空間有限,打台灣牌對特朗普而言是性價比不高、甚至有高風險的決定。雖然在過去八年,無論華盛頓如何刺激北京對台灣問題攤牌,兩岸仍保持大致和平的局面,而不像歐洲與中東的動蕩。中方看似不強勢,然而,若論實質,美國政治高層心里都明白,美方已大量流失對台海,甚至第一島鏈的掌控,中方才是贏家。
2024年最後兩個月,中國各種秀肌肉,可說是對拜登失敗的台海政策之總回應,以及為特朗普重返執政打預防針的行動。華盛頓當然看得懂,特朗普也知道打這張牌的的風險,已遠比2016年時高得多。
這便是為何“台獨”豢養的葛來儀(Bonnie Glaser)認為,特朗普不會主動再拿台灣當籌碼(說法b)。葛來儀之流,自然將過去四年的失敗一一看在眼里,而這種威懾戰術失敗的背景,是中方軍事力量的快速提升,以及被逼還手的戰略推進。最終,連美方的豪豬戰術,都成了不知所雲的臆想。
重點應在於,特朗普難以評估若自己打了台灣牌,會不會出現“聯合利劍-2025A”讓他下不了台,甚至說不準北京會不會選擇直接開打,讓他甫上任就背負“失去台灣”的罵名。
畢竟,他已在就職典禮上說了漂亮話:“我們的力量將停止所有戰爭,並為這個充滿憤怒、暴力和完全不可預測的世界帶來新的團結精神。”
今年是新加坡“習馬會”十周年,這是第二個中方可以采取主動的按鈕,借此凸顯“談判”是唯一和平解決問題,甚至對美方最有性價比的選擇,面子可以做給特朗普,中方要的是里子。
誠然,在法理上,兩岸議題不關美國的事,但在現實上,由美方將台灣逼上談判桌,效果最佳。特朗普想為世界帶來新的“團結精神”,甚至再度被提名諾貝爾和平獎,那處理澤連斯基的方法,應和處理賴清德的方法一致——逼談。
特朗普如何掌握主動?
當然,特朗普也會爭取主動,工具箱里工具也不少。
例如,特朗普不會輕易打台灣牌,卻不能排除他耍嘴皮試水溫的可能。當前,特朗普希望在就職百日內訪華,這是一場決定他未來四年重大決策的歷史性訪問,要談的問題當然很多,訪華前釋放些煙霧測試北京的反應,以估量自己手中的籌碼也屬正常。
例如,特朗普可能會突然貼文宣稱,考慮賣給台灣重量級的武器。就像他現在突然稱“2月1日起,考慮向中國征收10%關稅”,理由是芬太尼。此前,輿論還在納悶,特朗普為何沒在就職日宣布對華加征關稅?甚至還在就職前主動與中方通電話,關系狀似回暖?
當地時間2025年1月20日,美國華盛頓特區,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行政令
出其不意,是特朗普的慣用手法。類似上述這種行為通常顯示,特朗普評估該議題只要動動嘴,就能讓事態發展有利於樹立其個人威信。芬太尼問題其實是中美間共識度比較高的層面,也可以說是軟柿子,咬一口利大於弊。
加征就加征了,“考慮”是什麽意思?就是他其實不想動手,希望對方給他面子,稍作讓步,趕快讓他有些可供誇口的業績。
那麽,在台海問題上玩弄類似手法就不奇怪了,這算不算打台灣牌?算,也不算,這種灰色地帶的煙霧彈,中方也必須有所準備。
創下歷史紀錄的業績,就是好大喜功的特朗普未來四年最想要的,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弱點。所以才說,只要中方能獲取最大的實質利益,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不妨將面子送給特朗普,從某種角度說,這也是中方的籌碼。
如果特朗普要價太高,面子里子都要,那中方就可按下第三個掌握主動權的按鈕——直接對台灣實施“低強度隔離”(詳見我上次的分析),讓民主黨來修理特朗普。想談就到北京談,別讓特朗普在台灣問題上將隔海放話當習慣,以為動動嘴就能套利。
還有一種狀況,即上次談的綿里針戰術,特朗普在放話“考慮賣台灣重量級武器”之余,還補上一句“考慮政策面宣示反對台獨”。這種特朗普版的“軟的更軟,硬的更硬”,雖然不是沒招可應對,但中方處理起來就比較棘手。
不要低估特朗普的彈性,也不要高估他的膽識,重點是中美誰在帶節奏。所以才說,中方若要掌握台灣問題的主動權,就得有自己既定的節奏,且這節奏宜快不宜慢,方能使華盛頓處於被動。
決定特朗普是否“偉大”的是中國
上述的說法c,意指特朗普政府在第一年會忙於內鬥,高築墻,廣積糧,第二年才會開始對華布局,第三年決戰。這也是理性的預測,特朗普想幹大事,一定會想在四年內打一場大勝仗,無論其戰爭形式有沒有硝煙。這便是為何,現在各方都在關注2027年。
當前,新保守主義者正在論證,美國外交政策存在延續性,即便是特朗普也難以脫軌,他們認為台灣問題既不會讓中美關系急轉直下,特朗普也不會將台灣交易出去,而是會維持現狀。
這種連續性的基礎來自於地理決定論、海上強權觀與國際權力平衡。雖然某種程度上,此一論點也可以看成是新保守主義者失勢後的吹哨壯膽,但持平而論,很難想象特朗普會“賤價拋售”台灣,除非他覺得不這麽做會讓他被釘上歷史的恥辱柱。
這麽說來,從統一事業的角度看,我們不能寄希望於美國自發的改變,無論是大戰略的轉向,國力的盛衰,或個別領導人的野心,都不必幻想。中方應利用特朗普的性格,創造一個“現狀不利於特朗普歷史地位”的環境,促成美國的改變。
或換個說法,中方可創造一種新環境,讓特朗普相信置身其中可以成就其偉大,但這種環境,中方其實才是大贏家。
具體方法,我都會一一在“破解統一難題”系列文章里闡述,如上次所說的隔離戰術,或如何消除鄰居的不安,日後我還會分析美國的再工業化與兩岸統一的關系。
因此,真正的問題不在於特朗普會不會,或何時打台灣牌,而在於若特朗普“不打台灣牌”,北京要怎麽做才能推進戰略,同時實現低成本統一。
“抗中組織”的質變
國務卿魯比奧一上任就會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的外交代表,延續“四方安全對話”(QUAD)遏華機制,以表現美方的外交延續性。
我們的歷史告訴我們,這種行禮如儀的活動,缺乏實質作用,在秦國眼里,六國就是各懷鬼胎的聯盟。拜登政府四年,並未將QUAD形成有效的包圍網,相反地,在特朗普二進宮前,日印澳就先後與中方改善關系,實質否定了其共主的反華戰略。AUKUS亦然,莫說澳大利亞,英國都不見得可靠。
並不是說,QUAD或AUKUS已全無戰略價值,在軍事實力以及可能的戰爭前景下,這兩個組織在美軍逐漸撤出第一島鏈的環境里,不會發生什麽作用,但仍有經濟層面互相取暖的效果,未來轉型為經貿聯盟,或甚至消失也不是不可能。
盡管魯比奧還在朗誦新保守主義的反華戰略價值觀,但特朗普的聖旨卻是“考慮通過QUAD促進美國境內礦產開采和加工的機會”,有意消除這類組織的意識形態包裝,轉型為實質層面的戰略合作。要說這仍是反華也行,但特朗普顯然認為沒有“再工業化”,就難以抗中,還是“美國優先”的基調。
道理類似,特朗普眼中的台灣,就是仍有價值的電子產業供應鏈,應當服務美國的再工業化,而不是反過來讓美國服務台灣安全。
說到底,台灣問題在特朗普2.0的環境里,理應發生本質上的變化,對我們而言是一個歷史機遇,不能停留在見招拆招的層次,而應主動出招,戰術性讓特朗普大帝維持體面,但實質掏空美國在台灣問題上的利益。
如果中美都想在未來四年擱置台灣問題,那我們就浪費了這個機遇。下次要遇上特朗普這種現實主義者,就不知是猴年馬月了。
道德宇宙的弧線很長,但它會趨向正義,正義不該由新保守主義份子定義,統一才是正義。
.雁默
台灣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