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會有任何疑問,歐洲和美國正在分道揚鑣。盡管外界曾多次預言跨大西洋夥伴關係已經“死亡”,但在上周末舉行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它終於得到了正式宣告。
美歐之間的“大離婚”體現在烏克蘭沖突、言論自由和貿易這三個領域。就在上周,特朗普出其不意地宣布,將與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和談(他在競選期間就說過要這樣做,但歐洲領導人顯然沒有留心)。特朗普的烏克蘭問題特使基斯·凱洛格(Keith Kellogg)15日通知歐洲人,這場高級別和談中沒有他們的座位。
歐洲領導人嚇壞了。當特朗普宣布烏克蘭不會成為北約成員國時,包括基爾·斯塔默在內的一些歐洲領導人還在兜售烏克蘭未來將加入北約的想法。特朗普表示,從俄羅斯的角度來看,正是烏克蘭可能加入北約的前景引發了這場戰爭——歐洲人激烈地反對這一觀點。特朗普還斷定,烏克蘭不可能贏得戰爭(筆者也同意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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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約秘書長馬克·呂特(右)與美國參議員林賽·格雷厄姆(左)參加慕尼黑安全會議討論 視頻截圖
一份和平協議的輪廓正在顯現:烏克蘭不會加入北約;約定邊界線將尊重現地的軍事形勢;在新邊界線周邊形成非軍事區;以及,筆者推測,俄羅斯被凍結的資產將被歸還,對俄羅斯的制裁將逐步解除。特朗普甚至希望俄羅斯重新加入七國集團(G7)。
這已經讓歐洲人勃然大怒。歐洲媒體和眾多學術界人士不斷鼓吹一種越來越令人難以信服的說法:只有在西方的繼續支持下,烏克蘭才能贏得戰爭。但這就是沒有親自下場參賽的人的嘴臉。
英國經濟史學家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Robert Skidelsky)最近指出,英國媒體主張繼續打下去的觀點是千篇一律。在英國媒體、歐洲智庫和美國大學的歷史系中,無條件支持烏克蘭的人士都忘記了德國軍事歷史學家卡爾·馮·克勞塞維茨(Carl von Clausewitz)的一個重要告誡:除非你知道如何結束戰爭,否則不要發動戰爭。
對歐洲人來說,戰爭是屬於旁觀者的消遣活動。他們對烏克蘭的支持全是口頭原則和承諾;沒有戰略規劃,沒有終局方案,沒有追求次優結果的協議,也沒有關於戰後可能發生的事情的具體規劃。
烏克蘭戰爭必須結束,因為烏克蘭已經輸了。現實就是這麽簡單。俄羅斯已經轉向戰爭經濟,其軍事裝備與彈藥的產能遠遠超過西方。俄羅斯現在立於不敗之地。如果烏克蘭要取勝,則需要美國和歐洲在很早以前就做出一系列不同的政策決定:從戰爭第一天起全面禁運俄羅斯的石油與天然氣,從國際金融網絡中全面切斷與所有俄羅斯銀行的業務,立即增加國防工業投資,以及做好承擔人員傷亡的準備。烏克蘭需要勇敢的支持者,可它得到的卻是啦啦隊。
在被安排到國際外交場合的“小孩那一桌”後,歐洲人本來期待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從美國人那里聽到一些好話。然而,他們收到的卻是美國副總統萬斯的訓斥。萬斯告訴他們,西方面臨的最大威脅不是俄羅斯或中國,而是歐洲對言論自由的壓制。你可能會覺得在一場討論安全的會議上提這個問題很奇怪,但對萬斯來說,這兩個問題是相互聯系的。
美國的副總統列舉了歐洲許多令人憤慨的審查案例,其中最極端的是去年羅馬尼亞取消總統選舉結果一事,因為“錯誤的候選人”贏得了勝利。這個決定得到了歐盟的廣泛歡迎,在筆者看來是一個令人震驚的跡象,表明審查制度已經在當代歐洲常態化。取消大選結果的理由是俄羅斯的幹預。顯然,有些人在TikTok上撒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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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尼亞獨立候選人、極右翼“親俄”政治家克林·傑奧爾傑斯庫在去年該國大選首輪投票中領先,但選舉結果遭羅馬尼亞憲法法院取消。 外媒
萬斯隨後重覆了他在美國大選結束後不久首次發出的威脅——任何歐盟對美國擁有的社交媒體公司進行審查的企圖,都將導致美國脫離北約。他說:“我深信,如果你害怕引導自己人民的聲音、意見與良知,那就沒有安全可言。”
“歐洲面臨著許多挑戰,但眼下這片大陸面對的危機……卻是我們自己造成的。如果你們連自己的選民都要害怕,那美國也幫不了你們。”
歐洲對此無言以對。歐洲的中間派政府在與右翼勢力的鬥爭中已經黔驢技窮。他們擔心,“不受控制的言論自由”會對歐洲一體化構成生存威脅。畢竟,歐盟從來就不是一個自下而上的民主化實踐,對歐元的支持從一開始就是軟弱無力的。例如,在德國,支持歐元的人並不占多數。在主權債務危機期間,正是這種缺乏民意支持的情況導致了歐盟的癱瘓。
真正支撐歐盟的不是民主的民意授權,而是主流媒體、學術界和智庫——這一系列“小集團”組織對應該討論和發布的內容施加的間接控制。你不會在德國報紙上看到支持“選擇黨”(AfD)的社論,盡管該黨目前的全國民意支持率有20%。相反,歐洲的新右翼政黨通過社交媒體進行交流。這就是為什麽歐盟如此重視社交媒體上的內容審核,也是為什麽最近幾年來,西方廣播公司與媒體機構中的事實核查部門數量激增。
但歐洲的左翼很少面臨這些事實核查的刁難。相當一部分這個“小集團”的成員已經拋棄了社交平台X,轉向“藍天”(Bluesky)平台,更類似以前的“推特”。在那里,盡管規模小了很多,但老舊的回音室依然在運作。那里的用戶將特朗普的第二任期描述為一場“政變”,依然認為烏克蘭正在贏得戰爭。沒有人會打斷他們——也沒有人為他們核查任何事實。
德國人認為他們是言論自由的捍衛者,可實際上他們才是最嚴重的違法者之一。筆者自己經歷過的唯一一次審查就是來自一家著名的德國新聞雜志。
當萬斯去年11月威脅要把對美國社交媒體的審查與美國繼續支持北約的立場聯系起來時,歐洲幾乎沒有人把他的話當真。萬斯屬於那種歐洲人習慣性低估的美國人形象,正因如此,他的講話才更加令人震驚。德國人尤其感到憤怒,因為萬斯呼籲他們拆除集體抵制選擇黨的“防火墻”。他特意冷落了德國總理奧拉夫·朔爾茨,卻在慕尼黑會見了選擇黨的領導人愛麗絲·魏德爾。
英國廣播公司形容萬斯的演講是“判斷力極差”。然而,對英國人和歐洲人來說,應對美國新政府的明智之舉是停止過度焦慮,展現出主動。歐盟和英國現在要對歐洲大陸的安全承擔責任——問題是,他們能否挺身而出?他們需要為國防建設籌集更多資金,更明智地協調與集中采購武器裝備——例如,歐盟國家有12種不同的主戰坦克,而美國只有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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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蘭外長西科爾斯基近日拒絕了由歐洲國家組建統一的“歐洲軍”的提議,他還表示波蘭不會在烏克蘭部署軍隊 視頻截圖
問題是,在歐洲,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紅線。德國人不想向任何地方派遣軍隊。馬克龍已經在呼籲用歐債為國防預算提供資金。波蘭人拒絕組建一支歐洲軍隊,而英國人不想聽命於歐盟。如果要度過難關,他們都需要變得務實與迅速采取行動。
殘酷的現實是,歐洲各國政府在國防建設上已經累積了數十年的欠賬,長期把資源傾斜到社會福利項目上,現在他們正艱難地試圖反轉這個趨勢。
不可否認,特朗普為了美國的利益,正在拋棄歐洲。安格拉·默克爾在2018年就預測到這一點,在與特朗普會面後不久,她就在巴伐利亞州的一個啤酒帳篷里發表了激動人心的演講。默克爾當時表示,歐洲需要減少對美國的依賴。但就像其他人一樣,後來她什麽也沒做。
於是我們走到了今天,歐洲領導人在另一張桌子旁圍坐下來。他們是地緣政治中的諾瑪·德斯蒙德(Norma Desmonds)——堅信自己依然走紅的過氣明星。
作者:沃爾夫岡•明肖
《金融時報》副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