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塞爾·德尚（Marcel Deschamps）幾乎陷入絕望。
這位來自安大略省亞歷山大（Alexandria）的小鎮工廠工頭在一場加密貨幣投資騙局中損失了全部積蓄。他已向安大略省警方報案，但調查人員無功而返。
在患有自殺傾向的困擾下，德尚抱着希望，盼望有人能夠幫他找回丟失的資金。
然後，2024年2月，一位自稱是加密貨幣專家的瑪麗·羅伯茨（Mary Roberts）通過電話聯繫了德尚，告訴他，她找到了騙走他20萬加元的詐騙犯，並保證可以幫他追回這筆錢。
她告訴德尚，因為他把錢交給了詐騙犯，所以他被列入了黑名單，需要將3500加元轉入一個加密錢包，以證明自己是合法投資者。她承諾：“我百分之百會找到那筆錢，並把它轉給你。”
然而，實際上，“瑪麗·羅伯茨”只是另一個詐騙犯，盜用了真實金融顧問的身份。
事實上，經過加拿大廣播公司《調查》節目和合作媒體的調查發現，她實際上是一個詐騙帝國的一部分，該詐騙集團在加拿大和其他地方已導致數百萬受害者瀕臨財務破產。
這些詐騙犯通常從國外操作，肆無忌憚，因為國內警方調查人員甚至連他們是誰都無法確定，更別提將他們繩之以法。
但由於大量記錄的泄露——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揭露了詐騙者的內部運作——加拿大廣播公司和一個全球記者團隊得以追蹤到他們。
2.75億美元被騙
去年，瑞典公共廣播公司SVT的記者獲得了一項重大發現：一位機密消息源泄露了近兩TB的內部記錄，這些記錄來自兩個電話詐騙呼叫中心。一個呼叫中心位于格魯吉亞的首都第比利斯，另一個分布在以色列、西班牙、塞浦路斯、烏克蘭和保加利亞。
SVT將這些文件分享給了組織犯罪與腐敗報道項目（OCCRP），一個全球調查記者網絡，以及加拿大廣播公司和30多家其他媒體。
泄露的文件顯示，這兩個詐騙網絡至少騙取了32,000名受害者，總金額超過2.75億美元，騙子們像運營一個精密的大型企業一樣運作：擁有人力資源部門、IT支持團隊和專門的客戶關係管理軟件來追蹤受害者。
泄露文件中包括超過一百萬個打給受害者的電話錄音和近2萬段詐騙犯的電腦屏幕視頻，這些錄音和視頻是為了監控員工並提高他們騙取目標的技巧。
這位泄露文件的機密消息源表示，他們之所以做出此舉，是因為這類犯罪幾乎從未得到解決，跨境調查面臨着巨大的後勤和司法管轄障礙。
“沒有真正的國際變革，這種事情永遠不會消失，”他們說。
虛假的新聞文章
59歲的德尚最初是被他認為是可信的新聞文章誘騙的。文章發布在Facebook上，內容顯示加拿大名人投資人凱文·歐萊利（Kevin O’Leary）在讚揚一個名為“量子AI”（Quantum AI）的投資系統。
這篇報道將量子AI描述為一個由特斯拉首席執行官埃隆·馬斯克資助的投資系統，聲稱只需投入250美元的加密貨幣，就可以通過人工智能實現幾倍的回報。
但這一切完全是假的。
類似的假新聞文章通過複製CBC新聞、CTV新聞等網站的外觀，配上像特魯多總理或女演員Sandra Oh的照片，欺騙讀者。
詐騙者將政客、商人和名人的照片嵌入虛假新聞文章中，以宣傳各種虛假投資或交易平台
騙子的廣告團隊與歐洲和亞洲的詐騙犯分開，他們設計這些假文章並在Facebook、Instagram和X上購買廣告空間。當人們點擊這些帖子並提供個人信息後，廣告商會把聯繫信息轉交給呼叫中心的詐騙犯，並收取一定費用——對於最初以 250 美元加密貨幣“投資”的加拿大受害者，費用最高可達 1,350 美元。
詐騙者將政客、商人和名人的照片嵌入虛假新聞文章中，以宣傳各種虛假投資或交易平台
泄露的文件顯示，某個詐騙呼叫中心每年會支付數十萬美元給假文章的創作者，而這些創作者則會付錢給Facebook和其他社交平台來發布這些廣告。
假冒加拿大稅務局工作人員
點擊Facebook廣告並提交電話號碼的人通常會在幾分鐘內接到電話。
電話那頭的詐騙犯會為受害人創建一個看似是投資軟件平台的賬戶，但實際上這是由詐騙犯控制的，他們操作平台，製造加密貨幣、股票交易和貨幣兌換的虛假盈利，誘使受害者投資更多資金。
當有人試圖提現時，問題就出現了。
德尚說，每次他想取錢，都會有人給他一個藉口，說他需要存入更多錢才能取錢
“當你嘗試提現時，總是做不到，因為總有各種費用。越來越多的費用，你永遠也拿不回來。”德尚說。“他們告訴你有技術問題，你需要再支付一次臨時費用才能解鎖你的資金。”
然後，第二組詐騙犯會打電話給受害者，冒充加拿大稅務局、加拿大金融消費者機構或其他組織，聲稱他們可以幫助追回被盜資金。
在德尚的情況下，當他點擊了假新聞文章並將個人信息提供給詐騙犯時，他們引導他進行加密投資，但也意識到他之前已經是加密貨幣詐騙的受害者，並承諾他們的AI系統可以幫助定位並找回丟失的資金。
加拿大人成為首要目標
泄露的記錄顯示，加拿大人是這些詐騙犯的主要目標。
格魯吉亞詐騙組織在對外撥打電話時，加拿大是第二大被打電話的國家（僅次於英國），占近五分之一的電話。
對於另一個以色列和歐洲的詐騙網絡，加拿大排名第一，共有超過8,000名受害者，遠超西班牙、澳大利亞或英國。
蒙特利爾大學網絡安全研究主席、本諾瓦·杜龐（Benoît Dupont）表示，許多加拿大人擁有自管的退休儲蓄，如RRSP或TFSA，使他們成為詐騙犯的理想目標。
他說，罪犯們也不太擔心加拿大執法機關的追究。
“這裡的當局似乎並沒有做很多事，”杜龐說。
加拿大廣播公司識別了格魯吉亞詐騙犯目標中的30多名加拿大人，並分析了超過1,600通電話——超過400小時的音頻——這些電話是受害者與騙子之間的對話。
德尚與“瑪麗·羅伯茨”的電話就是其中之一。
在這些通話中，她自稱是一名註冊的加密投資專家。實際上，名為瑪麗·安·羅伯茨（Mary Ann Roberts）的金融顧問確實註冊在美國證券行業監管局（FINRA）下。
假冒的“瑪麗·羅伯茨”告訴德尚她在倫敦，而她的來電顯示號碼正好與倫敦的區號一致。為了讓他放心，她發給他了一些照片，聲稱是她的護照、同事和她自己的放鬆微笑照。
“她的聲音很甜美，試圖顯得非常友好。”德尚回憶道。“我信任她，她聽起來非常令人信服。”
每次通話後，詐騙犯會在他們的受害者數據庫中詳細記錄筆記。
“瑪麗”在德尚的檔案中寫道：“他開始喜歡我/有兩個小時的通話/周一11點回撥/要求10K加元。”
‘我可以騙任何人’
德尚最終意識到自己再次被騙了，並在一次冰冷的電話交流中面對面質問詐騙犯，她露出了馬腳。
“我可以騙任何人，這不關你的事！你的生活已經毀了。”她對他說。
當德尚告訴她他會報警時，她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真傻。即使你打電話給加拿大警察、魁北克警察、阿爾伯塔警察、卡爾加里警察、安大略省警察和全世界的警察，你也找不到我的真正護照。你真蠢！”
她發給德尚的護照照片是假的；照片中的頭像用的是一個Instagram上的別人照片，這些照片通過一個收費8.99美元的在線服務製作出來。
但是“瑪麗”沒有料到的是，格魯吉亞的記者們展開了調查。
騙子集團暴露
根據泄露的記錄，格魯吉亞的詐騙團伙由一個名為A.K.集團的組織主導。至少85人在第比利斯市中心的辦公室工作。
根據泄露的文件，詐騙網絡的頂級詐騙犯每月能賺到20,000美元。表現最好的員工會獲得像iPhone、甚至偶爾的寶馬車等獎品；“瑪麗·羅伯茨”就是其中最優秀的員工之一。
該組織的規則嚴格禁止員工與同事或受害者提及自己的真實名字。然而，在泄露的文件中，員工們有時不小心泄露了線索，這讓一群格魯吉亞記者能夠識別出幾名詐騙犯，包括“瑪麗·羅伯茨”。
她的真名是瑪里亞姆·查爾基安（Mariam Charchian）。她的Facebook賬戶顯示她來自貧困家庭，但她的生活在兩年前發生了巨大變化，開始頻繁前往巴黎、迪拜和米蘭，並拜訪高端精品店。她的Instagram賬戶上有一張鑲有鑽石的卡地亞手鍊的照片，配文寫道：“夢幻購物完成。”
當“瑪麗·羅伯茨”嘲笑德尚說：“你永遠找不到我的真實護照”時，實際上，她的Facebook賬戶上就有她護照的照片。
在看到這些社交媒體帖子和瑪麗·羅伯茨真實身份的證據後，德尚表示，看到她過着奢華的生活，用的是他和其他受害者的錢，他感到“非常非常憤怒”。
詐騙犯集團悄然消失
在了解到這些信息後，德尚最近用加拿大廣播公司的攝像機撥打了瑪里亞姆·查爾基安的私人手機。
“嘿，瑪麗亞姆，你過得怎麼樣？我是馬塞爾…你曾告訴我我永遠找不到你。”
他問她是否告訴過家人自己是做什麼的。
“馬塞爾？不，我不記得你了。”查爾基安回答。
“你是瑪里亞姆·查爾基安，還是瑪麗·羅伯茨？”德尚問道。
查爾基安掛斷了電話。德尚發出一聲小小的喜悅尖叫——他終於為自己復仇了一次。
“這次站在另一邊真的很有趣……她對我做的事，我知道她也在對全世界做。”他說。“希望這一切能儘快停止。”
查爾基安和她的同事、老闆都沒有回應來自OCCRP和合作媒體的提問。
周二，查爾基安關閉了她的Facebook賬戶，許多同事也關閉了他們的賬戶。
本周早些時候，記者們訪問了位于格魯吉亞第比利斯的A.K.集團辦公室，但發現那裡已經人去樓空。
格魯吉亞國家檢察官辦公室告訴OCCRP，在接到記者的詢問後，他們正在調查 AK 集團。
該辦公室在一份簡短聲明中表示：“如果發現任何犯罪活動，將根據格魯吉亞法律採取行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