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5日，成都市雙流區一名5歲女童蹲伏在小區道路上玩耍時，被一輛剛從停車位起步右轉的特斯拉小轎車碾壓身亡。随即，肇事司機張某因涉嫌過失緻人死亡罪被刑拘、逮捕，後以涉嫌交通肇事罪被移送起訴。
事發近一年後，今年3月，該案在成都市雙流區法院開庭審理，28日下午，法院一審宣判，司機張某犯過失緻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張某及家屬稱，他們不服判決并決定上訴。
車輛啓動前2分鍾，女童蹲在了視野盲區
這起意外發生于2024年4月5日下午。監控顯示，14：43時，取完快遞的張某一邊吸煙，一邊走向小區地面停車位，随後上了他的特斯拉Model3，但并未立即駛出。張某家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他在車上抽煙、玩手機，車門也未關閉。
事發前，女童獨自在小區外道路上玩耍 圖/監控截圖
14:44時，一名女童出現在停車位前方的道路上，前行數米後蹲在地面玩耍。在其蹲下約30秒後，張某啓動車輛，駛出車位并右轉，不到5秒鍾，車輛從女童身上碾壓而過。視頻中，張某立即下車查看，又返回車上拿手機打電話。
張某的行車記錄儀視頻也顯示，事發前女童曾經過車輛前方，但車輛啓動後并未錄下她的身影。右側記錄儀視頻則顯示，車輛前輪碾過後，女童的手腕才露了出來，後又被後車輪再次碾壓。
“小孩停留的位置離車輛三四米，但她蹲下後很矮，處于視線盲區，當時他感覺車子壓到了什麽，就下來查看，并打了120、110報警。”張某的家屬稱，在其呼救求助後，附近居民迅速前來查看，幾分鍾後，女童的家長也趕到了現場。
遺憾的是，120到場後立即搶救，但女童依然不幸去世。經法醫學檢驗鑒定，她的死亡原因符合車輛擠壓緻重型顱腦損傷死亡。司法鑒定中心鑒定，涉事小轎車安全技術狀況符合國家标準規定，張某血液未檢出乙醇。
張某父親回憶，事發後他們了解到，女童并非小區居民，但她的父母在小區門口開了一家燒烤店，“我們調取監控發現，小孩開始是獨自在外面的馬路上玩耍，她先是回了自家店裏，後來往我們小區裏走，物業保安給開了門，也沒有過問看管”。
張某一家還對自家特斯拉預警失靈的情況表示困惑。他的父親提到，事發前，他們因爲認可特斯拉宣傳的360度預警系統，才确定購買了該品牌的車輛，“但事發時車輛沒有預警，也沒有緊急制動，法庭從特斯拉調取的證據也證實了這個情況”。
車輛啓動前，女孩蹲在了小區道路上 圖/監控截圖
檢方建議追究交通肇事罪
2024年4月5日事發當天，張某就因涉嫌過失緻人死亡罪被成都市公安局雙流分局刑事拘留，4月19日，其被批準逮捕。5月7日，警方偵查終結後以張某涉嫌過失緻人死亡罪移送雙流區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
同年6月22日，雙流區人民檢察院以張某涉嫌交通肇事罪向雙流區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院審理查明，被告人張某駕駛特斯拉小轎車，在事發小區5棟前地面停車場内起步時，因未安全觀察起步路況，導緻車輛碾壓蹲在地面玩耍的被害女童，緻其當場死亡。
起訴書顯示，交警部門認定，張某的行爲對發生事故所起的作用及過錯的嚴重程度是造成事故的全部原因。
檢察院認爲，被告人張某在可以由社會車輛通行的小區内駕駛車輛時，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因而發生重大交通事故，緻一人死亡，負事故全部責任。其行爲觸犯《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應當以交通肇事罪追究其刑事責任。張某犯罪後自動投案如實供述，具有自首情節，可以從輕處罰或減輕處罰；認罪認罰，可以從寬處理，建議判處其有期徒刑2年，緩刑4年。
2024年7月，該案第一次開庭審理。由于張某一方提出開庭時缺乏事故認定書，沒有認定張某負全責，案件延期審理。
随後，交警部門出具的《交通事故認定書》顯示，張某駕駛機動車在居民小區内行駛時，未注意觀察路況避讓行人，其行爲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實施條例》第六十條“在單位院内、居民居住區内，機動車應當低速行駛，避讓行人；有限速标志的，按照限速标志行駛”的規定。根據規定，确定張某承擔此事故全部責任，女童不承擔此事故責任。
但張某一方不接受全責認定。張某父親表示，張某上車前已經查看了道路情況，後續女童蹲在地面玩耍時，高度不超過30厘米，處于司機的視野盲區，“這種情況下任何人都看不到”。
2024年9月3日，在張某提出複核申請後，成都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複核認爲，此前交警部門作出的道路交通事故 “認定事實不清”，責令原辦案單位重新調查、認定。
半個月後，經原交警部門重新認定，認爲此事故系車輛在居民小區通行時發生的交通事故，非道路交通事故。經再次調查，張某駕駛機動車在居民小區内起步行駛時疏于觀察、未避讓蹲地幼童的行爲，對發生事故所起的作用及過錯的嚴重程度是造成事故的全部原因，張某承擔事故全部責任，女童不承擔事故責任。
交通事故認定書 圖/受訪者提供
法院一審判10個月 司機不服
今年3月26日，法院再次開庭審理了該案。張某父親提到，案發後他們曾做過多次模拟還原，發現坐在車内駕駛室裏，确實看不見小孩。在庭審過程中，公訴人也承認駕駛人張某存在視線盲區。
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此前1月，雙方曾進行協商處理，張某家屬向女童家屬進行經濟賠償，獲得了對方的《刑事諒解書》。随後，張某也被取保候審。
女童家屬在這份諒解書中表示，在前期協商過程中，因其失女後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且張某家屬的行爲他們不能接受，故未能達成諒解意願。經反複思量，加之張某家屬的态度轉變，也考慮到張某并非故意犯罪，事後也意識到了錯誤，自願認罪悔罪，并多次向他們傳遞了真誠的道歉，且已被刑事拘留，已得到了應有的教訓，因此，他們自願對張某的行爲予以諒解。
女童家屬也向媒體表示，相信法院會依法公正審判。
張某的代理律師北京劍安律師事務所周兆成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事發時女童俯身貼路面玩耍，處于司機視線的盲區，連特斯拉預警系統都未監測到女童，司機在案發時的确是難以預見。因此他認爲，“根據《刑法》第十六條規定，行爲在客觀上雖然造成了損害結果，但是不是出于故意或者過失，而是由于不能抗拒或者不能預見的原因所引起的，不是犯罪”。
周兆成稱，事發小區是全封閉狀态，人員進出需登記、刷臉，5歲女童家并不在小區卻能進入玩耍，監控也證明保安對女童進入小區存在過錯，在女童脫離監護人的情況下，不僅未加制止反而主動開門，因此，他們認爲物業也應該承擔責任。
此外，張某家屬還認爲，受害者5歲女童脫離監護人獨自在陌生小區玩耍，這是監護人沒有盡到監護責任從而讓女童進入了危險區域發生本案的悲劇，“這個責任也不能都讓司機承擔”。
3月28日，法院一審宣判，被告人張某犯過失緻人死亡罪，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
法院認爲，張某上車坐入駕駛位後未即時駛出車輛，反而開始看手機和抽煙，對車輛周圍路況和環境發生變化的情況渾然不知，在行車前未盡到繞車檢查、觀察車輛周邊情況的注意義務，導緻本案被害人遭碾壓死亡，其主觀上存在疏忽大意的過失。客觀上，張某的行爲導緻被害女孩死亡，已構成過失緻人死亡罪，且女孩監護人的行爲不能減輕張某的刑事責任。
關于罪名認定，法院表示，涉事小區屬于封閉式管理小區，不屬于公共交通管理範圍。因此，被告張某在封閉式管理小區内，因疏忽大意駕車碾壓被害人緻死的行爲，應當以過失緻人死亡罪論處。
法院宣判後，張某及家屬不服判決，當庭表示上訴。
在陝西恒達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公益律師趙良善看來，該案屬于一般事故，交通肇事罪本身是過失犯罪，而非故意犯罪，根據《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規定，如果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導緻發生重大事故，造成人員傷亡或重大财産損失，将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所以在司法實踐，隻要被告人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認罪态度良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積極配合調查，一般都會适用緩刑，“比如判處8個月有期徒刑，緩期1年執行；判處1年有期徒刑，緩期2年執行；等等”。
趙良善也提到，5歲女童家長也好，小區物業也罷，他們隻是在民事層面上承擔責任，與刑事責任無關。根據《民法典》相關規定，5歲女童家長未盡到監護責任，理應減輕司機的賠償責任；物業未盡到管理責任，亦存在一定過錯，應當承擔侵權責任，向女童家長承擔部分過錯賠償責任。
值得關注的是，張某家屬提到，由于一審宣判認定司機有罪，他們将會向特斯拉提起民事訴訟。
作者：王春曉
編輯：胡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