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非醫療目的的肢體延長術(俗稱斷骨增高術)，是被明令禁止的。然而，市場需求催生了一批醫托，他們引導國人前往國外接受此類手術。江蘇女孩小夢(化名)在2021年就通過他人介紹，花費60萬元前往土耳其接受了斷骨增高手術。但伴随而來的後遺症讓她痛苦不已，小夢的雙腿持續疼痛，不僅無法奔跑和下蹲，還患上了慢性骨髓炎。如今小夢既要承受并發症的持續折磨，又面臨跨國醫療維權取證難、追責難的困境。與小夢同期接受手術的“腿友”(做過斷骨增高術的以腿友互稱)中，不少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後遺症，而醫托們換了“馬甲”繼續攬客。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萬惠娟
從1.55米到1.68米 “長”高了，但也後悔了
四年前，身高1.55米的小夢，總是羨慕那些高挑的女生。如今雖然擁有了1.68米的身高，但後遺症如影随形。“身體疼痛的時候，我會後悔。但偶爾站在鏡子前，看到高挑的身形，虛榮心又會短暫占據上風。”她苦笑着說，“絕大多數時候，我是後悔的。”
2020年，小夢在網絡論壇上發現了關于“斷骨增高術”的讨論，并通過添加發帖人梁某的微信加入了相關群組。群内持續分享的土耳其無外架内置手術案例讓她心動。“他反複跟我保證手術是安全的，沒有感染先例，我才放心。”2021年5月，她赴土耳其分兩次完成了大腿内置和小腿外架手術，總花費60萬元。
小夢告訴記者，外架手術需要截斷腿骨，用鋼針穿透皮膚肌肉固定斷骨，外部用圓環加固。術後每天需要調整支架旋鈕拉伸雙腿，全程需要一年半時間。内置手術則是沿腿骨植入電磁驅動髓内延長釘，通過體外遙控牽引，術後僅留2厘米微小疤痕且恢複期隻有3個月時間。
術後第六個月，并發症突然來襲。小夢右小腿斷骨處出現紅腫潰爛，膿液不斷滲出，被确診爲急性骨髓炎。當時她住在醫療機構安排的酒店裏，“每天護士隻負責幫我塗碘伏和換紗布。梁某威脅我，隻有在群裏說好話才安排後續治療。”盡管小夢照做，但當地醫生卻未實施清創手術取出髓内釘，僅給予口服抗生素。最終她的病情惡化成慢性骨髓炎。
後遺症纏身，活在恐懼中 卻成醫托口中“反面案例”
當初和小夢一同出國的小何(化名)遭遇更爲波折，首次手術因内置針被錯誤制成X形導緻骨骼延長失敗，後續被迫接受四次修複手術，最危險的一次差點死在手術台上。機構起初承諾補償她兩個月住宿費，但事後反悔并提出用“拉人頭”的方式抵償，每介紹一名手術者可獲1000美元報酬。小何拒絕後，機構負責人竟深夜帶人強行闖入其住所索要費用，這場沖突最終在警方介入下才平息。
西西(化名)本是一名身高1.68米的滑雪愛好者，沒有增高需求，卻在醫托精心包裝的話術誘導下赴土耳其手術。“他們把這個手術說得就像割雙眼皮一樣簡單，承諾術後可無痛恢複運動能力。”但術後她每天都需要注射止痛針緩解劇痛，一年後發現骨骼未完全愈合，還因手術失誤導緻下肢變成“X形腿”。
與小夢同期接受手術的“腿友”中，不少人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後遺症。小夢告訴記者，她體内的髓内釘至今仍未取出，因爲取出手術存在較高風險，可能引發二次骨折。更令她擔憂的是，内置物中的磁鐵成分可能會生鏽，她也無法接受核磁共振檢查。此外，内固定裝置還有斷裂風險，用她的話說，“就像有顆定時炸彈藏在身體裏”。
雖然小夢後續在國内接受了X形腿矯正手術，但效果并不理想。“我的腿腳經常酸疼，走路時間長了就會感到疲勞和僵硬，就像腿上綁着沙袋一樣，斷骨處也很疼，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起身、蹲下。”小夢将自己的遭遇發布在社交媒體上，希望勸阻更多的後來者。然而，令她氣憤的是，自己的經曆卻被醫托們作爲負面案例，“他們說我是因爲做了内置和外架結合的手術，才導緻一系列問題，他們現在都推銷全内置手術了。”
跨國醫療維權難 醫托換“馬甲”繼續攬客
“如果沒有加入術前群，如果沒有看到這麽多人去做手術，我不會跑到土耳其這個陌生的國家去做手術。”小夢告訴記者，她了解的術前群規模龐大，共十幾個群。她提供的一張與土耳其機構工作人員的聊天記錄截圖顯示，該機構聲稱三個月内已爲100多名中國人成功實施了手術。“醫托說在國外這種手術是合法的，而且醫生經驗更豐富，也不需要像在國内那樣偷偷摸摸。”
小夢後來得知，梁某最初是土耳其某機構在中國的下線，後來自立門戶。2024年8月，媒體曝光了梁某與山東菏澤某民營醫院違規開展手術的消息，合作醫生被吊銷執照。“據我了解，他們目前已經轉移到新疆烏魯木齊，單台手術報價50萬元，拉一個人給8萬元介紹費。”
記者嘗試添加梁某的微信，但一直未能通過。
南京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骨科副主任醫師王伯堯告訴記者，目前我國已明令禁止以美容爲目的的肢體延長手術，其合法用途僅限于正畸矯形。
小夢希望走法律途徑維權，但律師告知她，在國内立案比較困難，“我的付款和病曆都不在國内，但我還是想試試，讓這些醫托受到應有的處罰。”
河南澤槿律師事務所主任付建認爲，小夢應當盡力搜集與醫療行爲相關的證據，并聯系土耳其當地的律師，以獲取醫院資質和醫生執業資格信息，從而确認醫療行爲的合法合規性。一旦發現診療醫院不具備相關資質，或手術中醫師存在過失，小夢可以依照土耳其法律追究其民事賠償責任。此外，如果“醫托”和醫院共同隐瞞後遺症的真相，以欺詐手段誘導消費者進行手術，小夢可以将醫院和“醫托”列爲共同被告提起訴訟。根據《涉外民事關系法律适用法》第44條，侵權責任适用侵權行爲地法律；但是如果當事人有共同經常居所地，則适用該地的法律。若侵權行爲發生後，當事人協議選擇适用的法律，則應依照其協議執行。本案也有适用中國法的可能性。(揚子晚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