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丫島一景。
諸多緣故,我已四五年沒去香港了。
這顆東方之珠,在清晨、在黃昏、在醒時、在夢中,光彩奪目熠熠生輝,引我走進老字號茶樓,被聽不懂的喧嘩粵語包裹着,邊喝鐵觀音邊吃蝦餃、鳳爪、豆豉排骨;斜倚港灣的欄杆,任海風吹亂髮梢,閒看穿梭不停的貨船遊艇;坐上叮叮作響的雙層有軌電車,一定是坐上層,到了終點再坐回來,看樓、看人、看街、看景;天矇矇亮去早市,袖着手在排檔間晃蕩,看鮮活的魚蝦肉排、沾滿晨露的菜蔬、買賣成交者笑顏;黃昏在星光大道送走晚霞,步入藝術大廳,看場芭蕾舞或沉浸在音樂盛宴中,曲終人散,對面大廈的霓虹燈爭相鬥艷,倒映在緩緩流淌的水波中,鋪展開五彩斑斕、靈動飄逸的畫卷。
然而,這些並非我最摯愛最鍾情。我的心底,藏有一方幽美恬靜、淳樸疏闊的淨土──南丫島。
南丫島,位於香港島西南部,因形狀酷似漢語的「丫」字而得名。面積不大,十三點八五平方公里。居民不多,六七千人。四面環海,多山少平地,綠植茂密,禁止行車。南北兩個港口,索罟灣、榕樹灣,每日有渡輪往返於香港島。
一個陽光明媚秋日,我從中環四號碼頭乘渡輪前往索罟灣,船行駛半小時左右抵達目的地。來之前做過功課,索罟灣是天然漁港,昔日漁民們以捕魚為生,旅遊業發展後,漁民們在港口附近開餐廳設店舖,生意熱火朝天。為此,早餐我只喝杯果汁,留足肚子擬好菜單。
跳下船舉目看去,我還是被星羅棋布的店舖震驚了,擬好的菜單碎片紛飛,墨跡無痕。便擇了間海邊露天餐廳坐下,活鮮魚蝦貝扇任性豪點,直到老闆拖着長音喊:夠啦夠啦,吃不盡浪費的啦。
吃飽喝足,繫緊旅遊鞋帶,開始從索罟灣至榕樹灣徒步行走。這條貫穿島上南北的路徑,全程五公里,名曰「家樂徑」。顧名思義,是平日在繁華喧囂都市中忙碌打拚的人們,節假日舒筋活骨、享悠受閒之寵。
家樂徑,沿海臨山,平坦路多,陡斜處有,彎彎曲曲,風景各異。沿途可圈可點的景點有:蘆鬚城泳灘、觀景亭、洪聖爺灣、天后廟等。大概是平日吧,一路行來,偶見房屋,偶聞狗叫,偶遇行人,一切恰恰好。
走累了熱了,隨意找塊空地盤腿而坐,秋日的海風裹着甜甜的涼意,抹去我額頭上的細汗,煞是愜意舒爽。抬頭看天,雲朵輕盈盈的白;舉目望海,海水沉甸甸的藍;環顧四周,樹木濃稠稠的綠。我不禁笑道,方才還在燈紅酒綠人群熙攘的港島奔波,不到兩個時辰就躍入了雲飄霧繞的修仙道場,融化在寂靜空靈的大自然中,無天無地、無疆無界、無境無我……
在《與香港交談》一文中,寫過一位因阿哥生病、臨時幫忙跑出租的專業導遊,垂涎欲滴地向我狂薦亞婆豆腐花。來港前,鄭重地列在清單裏。
一路惦念着,待見到路邊寫有「建興亞婆豆腐花」店時,心中不免打鼓,這用棚架、雨布搭出來的小店,真有美味?既然來都來了,步入,在大榕樹下的舊木櫈上坐定,見阿婆從大鋁鍋中舀出一大勺當日親製的豆腐花,倒入樸素的瓷碗中,再拎把大茶壺澆上特製糖水,捧到面前,吃進嘴裏,頓感豆香濃郁,糖水甘潤,軟嫩滑爽。在港島東家西家我吃過不少豆腐花,唯有這間毫不奢華小攤檔的豆腐花,至今回味起來,口留餘香。
五公里沿海行山路,玩玩耍耍中走完,無一絲乏倦感,反覺沒盡興沒走夠,若不是要去榕樹灣逛,真想折回再走一趟。
到達榕樹灣將近黃昏,縱橫交錯的街巷中,衣飾舖,水果攤,咖啡廳,餐飲店,櫛比鱗次,燈光閃爍,飯菜飄香,溫馨暖人,便興趣盎然地逛了起來。在寬街窄巷裏逛着逛着,漸漸品出了味道,那些看似大同小異、千篇一律的店舖,實則各具特色、風格迥異。洋人的店洋風氣息濃厚,港人的舖港味底蘊十足,中西文化、食品、物件,波瀾不驚地融會貫通。每位用心者,在這裏總能尋到心儀的東西。
不知不覺來到了榕樹灣圖書館。圖書館不大,書籍新舊參差,分類有序。無論島上居民、過路遊客皆可入館閱讀。我取下一本書坐下來翻閱,南丫島簡潔的歷史,埋在字裏行間。
南丫島是香港第四大島嶼。島上曾出土新石器至明清時代的文物。它古稱「舶寮洲」,唐宋時期曾是開往廣州做貿易的外國商船停泊之地。清朝《新安縣全圖》稱這裏「博寮」。後曾一度更名「博寮島」。一九六四年曾建議稱「南雅」,未被接納。翻來覆去,最終,「南丫島」精準標在地圖上,妥妥寫進書本裏,響當當叫在嘴頭。
從榕樹灣返回港島的船上,望着漸行漸遠的南丫島,曾經行走過的地方,一頁一頁在腦海中翻過。被譽為「上帝灑下的一滴神水」、寂靜得只聞水波聲落葉聲的瓦爾登湖;九寨溝湖水紋絲不蕩、清澈晶瑩如鏡面的鏡海;五台山那座不知名的小廟、繚繞雲霧中金輝四射升騰……它們在雲深不知處的蒼山裏,在雜草叢生樹木茂密的森林中,雖原始原態,原汁原味,卻遠離塵世,足跡難至。而眼前,幽靜山路盡頭,有房屋、有人煙、有孩童的嬉笑聲……大自然野趣與熱騰騰的人間煙火氣,恰到好處地相符相融。這更接地氣,更適合現代人,更益於現代生活。
下次去香港,我會再遊南丫島。或許呼朋喚友,熱烈雀躍歡聲笑語同行。或許悄然獨往,獨擁一方淨土,獨享靜謐時光。
此刻,我如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