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TikTok用戶大量湧入中國社交平台小紅書,由此促成了一場“中美民間大交流”。很多美國網友也由此看到了一個和他們在宣傳中看到的不一樣的中國。
在本文作者看來,這場“數字大遷移”背後,是美國起源故事和美國精神的數字化展現,也由此可能帶來數字化的文明沖突,但鑒於中華文明強大的韌性,這批“數字難民”在帶來挑戰的同時,也有可能被同化。
除非美國政府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否則社交媒體TikTok的禁令與後者關閉在美業務似乎已成定局。因此,美國的TikTok用戶開始湧向一個新的中國社交媒體應用程序——小紅書(RedNote),它提供了與TikTok類似的功能。這些自稱為美國“TikTok難民”的用戶制作了大量帶“#TikTokRefugee”標簽的搞笑視頻,意在取悅和逗樂小紅書上以中國人為主體的用戶群。
鑒於美國政府的TikTok禁令遭遇了廣泛反對,尤其是成千上萬依靠TikTok從事社交商務的小型企業的反對,這場“遷移”是可以理解的,也並不令人意外。
小紅書是一款短視頻應用,一直在努力優化社交商務功能。“美國人的2025年小紅書大遷移”,也是一次由美國TikTok用戶發起的象征性抵抗,他們中的許多人拒絕接受美國官方的說法,即“必須以國家安全為由禁止TikTok,因為該應用可能是服務中國政府的間諜工具”。
巧合的是,“小紅書”中文名稱的意涵加深了這一反抗行為的象征意義。考慮到其歷史意義,這個名字會讓那些更有麥卡錫主義傾向的美國精英(比如參議員湯姆·科頓)皺眉頭。
小紅書上的“洋抖難民”們
除了象征性的娛樂價值,從文明交流角度來說,“美國人的小紅書大遷移”具有更深遠的歷史意義。在筆者看來,其所代表的里程碑意義,不亞於中國最新試飛的第六代戰鬥機所引發的震撼。
關於美國起源的“數字化故事”與“數字化的文明沖突”
這次“小紅書遷移”,是筆者在美國生活30多年來所目睹的“最美國”的現象,因為它充分體現了所謂“美國精神”的原貌。
美國這個國家的建立,就是關於那些被邊緣化且受到政府(教會)打壓的人們離開祖國,移民至一片新大陸並傳承其生活方式的故事。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解讀,這次小紅書“遷移”,可以看作是美國“起源故事”的數字化體現。
然而,在這個古老的故事中,最初被視作一場英雄般的奧德賽之旅,很快便走上了一條更加黑暗的道路。當被邊緣化的歐洲難民遷移到“新”世界,建立了作為美國人的身份認同後,他們嘗試且成功地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了這個世界。但在此過程中,他們也對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犯下了一些有史以來最惡劣的反人類罪行。
顯然,小紅書上的中國用戶們不必擔心遭受這種當代數字“遷移”引發的暴行威脅。然而,如果這些“TikTok難民”堅持作為美國人的認同,他們將不可避免地“試圖按自己的形象來重塑小紅書”,比如挑戰這個以中國用戶為主體的應用程序上的網絡空間行為和文化規範。在此過程中,他們將制造一場數字領域的“文明沖突”,這將極大地考驗這家中國企業在全球化的網絡社會中適應與接納快速湧入的新用戶群及文化規範的能力。
歷史上看,每當外國侵略者占領中國的土地後,他們都會被同化以融入中國社會。中國之所以能成為人類歷史上最有韌性、薪火不絕的一個文明,這一特性功不可沒。雖然“TikTok難民”顯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入侵者”,但隨著時間推移,中國式的“同化”將如何在虛擬領域發生,以及中國的數字服務企業能否真正適應並在這一多元化的環境中茁壯成長,值得外界滿懷期待地抱以關注。
現代的“數字冷戰”
按照更新近的歷史類比來看,對小紅書的遷移再度驗證了哈佛學者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的斷言:“我們(美國)現在變成了蘇聯人。”
在美國關於冷戰的流行敘事中,筆者經常回憶起這樣的故事:可口可樂、李維斯牛仔褲和搖滾樂等單純的文化產品被蘇聯當局嚴格禁止,但作為“時髦、進步、反傳統與現代”的身份象征,它們卻受到蘇聯年輕人的追捧。這些來自美國的文化產品讓人們見識到西方的活力與繁榮,在對比中逐漸引發蘇聯社會的幻滅感,以及蘇聯最終作為一個國家的消亡。
“美國人的小紅書大遷移”與這個冷戰時期的現象有著驚人的相似性。美國的“TikTok難民”就是當代的“蘇聯青年”。然而,“小紅書大遷移”可能產生了更龐大、更迅猛的沖擊。當美國人開始以前所未有的規模與普通中國人互動時,他們將開始親自體會到兩個關於美國人基本自我認知的虛偽性:
1.美國是“最例外的民族”,由於與生俱來的民族特性,他們現在和將來都會站在現代化和經濟繁榮的最前沿;
2.美國人注定要將這些民族特色傳播到全世界,從而將美式現代化與繁榮傳播給世界上的所有其他民族。
美國網民在外網誇讚比亞迪汽車 視頻截圖
當普通美國人見識到,在另一種治理體系和文化——尤其是他們被灌輸要蔑視與害怕的所謂“低等”文化——指引下,也有可能創造出同樣豐富的現代化與繁榮成就時,這些深入人心的謬論就會從根本上受到沖擊。當“TikTok難民”真正感受到美國在許多方面(比如基礎設施、數字化轉型、公共安全、救災管理、低空經濟等)都已經落後中國時,這種沖擊就會成倍地放大,並產生難以預料的結果。
有人可能會傾向於認為,美國人會像當年的蘇聯人那樣感到幻滅。然而,這件事是否能成為一次慢節奏的“史普尼克時刻”呢?——這樣的“史普尼克時刻”是諸如中國第六代戰鬥機試飛、華為5G網絡或“九章”量子計算機等其它“里程碑成就”永遠無法觸發的,因為那些成就對普通美國人來說太過遙遠,他們沒有概念。
美國的建制派政客是否會采取更加嚴厲的手段來傷害中國企業,以抵制那些中國企業對日益感到幻滅的美國年輕人無意中產生的文化和意識形態吸引力?或者,美國人是否會被“一盆冷水潑回現實”,通過采取集體行動來修覆由精英造成的社會失調,並在一段漫長的“中美冷戰”過程中,修煉成一個讓中國更難對付的競爭者?無論是哪種情況,都會給中國的數字企業、政府和整個社會帶來獨特的挑戰。
作者:蔣宏達
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