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馬英九第一次訪問大陸,加上這也是70多年來第一次,割了眼皮的前任“島主”卸任後返鄉祭祖,事件本身還是很有歷史意義。
當然,這份歷史意義會在島內被沖淡到不留痕跡,因為馬英九沒有英雄特質,更沒有梟雄特質,不會做出令各方難以無視的歷史性演出,國民黨則更不敢炒作。
國民黨人一方面怕馬此行影響選舉,另一方面也判斷馬是“顧大局”的人,在大陸的表現會很克制,避談政治,不至於為選情帶來負面影響。這樣的評估,恰恰正是馬英九隻能“顧小局”,不能顧大局的證據。
公平地說,馬是1949年至今,政策性拉近兩岸距離的唯一人,而且到今天為止,仍是檯面上唯一夠份量的、拒絕放棄統一選項的政治大咖。當然,也有人評述,由於馬執政時的因小失大,錯失了和平統一的最佳窗口期,致使島內大幅流失維繫兩岸一家親的民族情感,為之後的局勢種下惡因。
舊事難重提,何況世界已換新顏。
反向穿梭?
馬英九訪陸消息傳出時,時值中俄領導人會晤,雙方的聯合聲明可以說正式開啟了多極時代的國際新秩序,“和平大戰略”展現了中國的高度與主要外交線索,“和平,發展,自主”的調子將迴盪在世界各地。
馬英九訪陸期間,正好會碰上了訪華的巴西總統盧拉,法國總統馬克龍也有可能訪華,因此可以說,自中國促成沙伊和解後,隨後的俄羅斯行程,以及盧拉、馬克龍和馬英九的到訪,北京在短期間有五次機會,擴大和平訴求的聲量,將“和平 vs 戰爭”的敘事清楚地展示給全球,以平衡西方刻板的“民主 vs 專制”,並尋求孤立美國內部的好戰份子。
有人說,中東若走向和平,俄烏衝突也走向停戰,美國所能操弄的下一個戰爭爆點將只剩台灣,也就是說,世界處處鴿聲,台灣反將成為離和平最遠的地方,在此危機時刻,台灣誰能搭建兩岸和平的橋樑呢?
會是馬英九嗎?
馬英九(資料圖),中新社記者 盛佳鵬 攝
馬英九訪陸期間定為3月27日-4月7日,正好與蔡英文“過境”美國訪麥卡錫的時間重疊,台灣輿論認為這是在中美關係惡劣的當下,兩顆“棋子”反向而行,目的卻是殊途同歸——上演避戰的政治大戲。
蔡英文主張“備戰才能避戰”,馬英九主張“避戰就得謀和”,前者婉拒了麥卡錫今年來台,是怕因此觸怒北京,影響“選舉”;後者不樂見麥卡錫來台,但訪陸行程中沒有北京,是怕因此觸怒華盛頓,影響“選舉”。因此說,這是殊途同歸。
或曰,今年中美雙方都有棘手的內部問題需要解決,形勢要求降溫台灣問題,但又碰上了台灣的“選舉年”,降溫也有一定的難度,但至少,麥卡錫問題可望暫時緩解。而馬英九的訪陸之行,或可抑制美方在蔡英文“過境”的舞台上演得太過分,理論上對沖了一場“大兩岸”的政治危機。
因此,對北京與華盛頓而言,既然不急著在台灣問題上攤牌,讓兩個份量相當的台灣政治人物反向穿梭,也能避免局面急速升溫並失控,因此可預期,中美雙方將透過這兩顆“棋子”各言爾志,卸除部分緊張氛圍。
但我想,不能不考慮負面因素。最近大陸的和平戰略斬獲,讓美方在面子上與里子上受到雙重打擊,會不會因此玩什麼過火的把戲,還不好說。
對美方而言,中方匯集各種資源呼籲和平解決爭端,推動中東、俄烏、拉美都走入和平發展軌道,是單極霸權國際秩序瓦解的警訊,美國自然會想方設法挑起新的爭端,乖巧的蔡英文就是現成的活棋,因此在和平鴿聲裡也暗藏危機。
看馬英九訪陸,應該先對“和平里的危機”局勢有一番認知,比較有意義。
新保守主義勢力與“傑克遜主義者”
上次說過,沙伊和解對美國新保守主義勢力(Neocons)是重大的挫敗,中俄領袖高峰會則正好碰上伊拉克戰爭20週年,國際輿論掀起一波對美國新保守主義的聲討,尤其是美國內部的反新保守主義勢力陣營,圍剿最力。
在對俄烏衝突感到疲憊的此時,西方雖然仍嘴硬,但私底下盼望俄烏停戰(包含美國共和黨在內),拜登與他的新保守主義勢力僚屬與民主黨鷹派,正承受愈來愈大的壓力。
“美國及其盟友在2001年至2020年間,向其他國家投擲超過337,000枚炸彈和導彈。平均每天46枚,日復一日,持續20年”,這股反戰的聲量,隨著中國對俄烏衝突的和平呼籲,以及伊拉克戰爭20週年的大檢討,而得以放大。
反戰的西方勢力,要求西方正視全球南方國家在去年聯合國大會,與今年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和平呼聲,批判美國的新保守主義勢力及其歐洲附庸,早在2003年撕毀聯合國憲章併入侵伊拉克時,就已失去道德領導權。
西方內部的反戰陣營只是反新保守主義勢力的其中一股力量,其他還有好幾股勢力正在匯聚反戰能量,最讓新保守主義勢力頭疼的,其實是共和黨內的“傑克遜主義者”(Jacksonianism)。
因受限於篇幅,在此對“傑克遜主義”無法詳述,讀者只需要知道,特朗普就是寬泛意義上的“傑克遜主義者”,他們有民粹特質,在外交態度上接近孤立主義,反干涉主義。特朗普的“美國優先”大致說明了“傑克遜主義”的總體態度。
“傑克遜主義者”認為,花太多資源在外國是浪費,應將絕大部分資源投注於美國;但談到對中俄的態度,“傑克遜主義者”對俄羅斯相對友善,但卻很反共,因此在中俄問題上,傾向“美國就算要在外國投入資源,也因投資於反華,而不是反俄”。
“傑克遜主義者”雖然只是共和黨內的派中之派,但隨著美國對烏克蘭的投入愈來愈吃力,他們主張“不該給烏克蘭空白支票”的聲量也就愈來愈大,現在已對新保守主義勢力形成了壓力,連帶動搖了拜登的援烏抗俄戰略,以及他尋求連任的正當性。
換言之,從中國的和平戰略角度看,新保守主義勢力是主要敵人,“傑克遜主義者”是次要敵人,對俄羅斯就更是如此。所謂“美國的歐洲附庸”,其實就是“新保守主義勢力的歐洲附庸”,唯有遏制新保守主義勢力,中歐與俄歐的關係才有機會緩和,歐洲也才勉強談得上自主性。
鏡頭拉回東亞。積極“武裝”台灣,要求日本擴軍,組建AUKUS,遙控韓國,主要都是新保守主義勢力在作妖,他們就是伊拉克戰爭的禍首。 “傑克遜主義者”之所以對上述議題都予以支持,是因為他們反共反華,而不是苟同了新保守主義勢力路線。
中俄關係不斷拉近的戰略意義之一,就是尋求孤立好戰的新保守主義勢力。
“礦坑外的金絲雀”
對台灣的現實主義者(同時也是疑美論者)而言,中俄領導人會晤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察點,如果大陸“堅持平等,理性,務實對話協商”,不只是針對俄烏衝突,也不只是有感而發,而是著眼於努力消除全球各角落的爭端,並確實有所斬獲,那麼俄烏和解的道路,也就會被看作解決台灣問題的範式之一,有利於推進兩岸政治談判。
這些盼望,都得在有效削弱新保守主義勢力後,才有機會順利推動,即便有望開始推動,恐怕還得應付勢力坐大的“傑克遜主義”。在此局面下,馬英九理應做一隻“礦坑里的金絲雀”,公開示警美國好戰份子對兩岸的危害,但至今,他始終駐足於礦坑外。
煤礦工人之所以帶金絲雀入礦坑,是因為金絲雀對有害氣體敏感度較高,是風險指標,這就是所謂“礦坑里的金絲雀”。
台灣人民現在是在美國礦坑里吸毒氣而不自知的礦工,疑美論者就是坑里的金絲雀,而馬英九雖已警覺到風險,也只是偶而在礦坑外叫兩聲,還與疑美論者保持距離,不敢公開質疑美國,因此實不敢指望他在大陸能展現什麼金絲雀功能。
誠然,馬英九公開主張兩岸應透過協商與談判取得和平,與大陸目前的戰略契合,但空談和平誰都會,表明立場卻缺乏實際作為,是浪費了自己的政治份量。而這種政治性克制與置身事外,別說顧大局,小局也不見得顧得上。
馬英九理應比誰都清楚,現在的時局與他執政時已有180度大轉變,因為彼時新保守主義勢力在“反恐”,現在是“反華”,軍工複合體的業務從中東轉移到台海、東海、南海、澳洲,以致馬曾經的成功路徑,現在完全行不通了。那些對兩岸都親的美國官員,現在也全被推離決策圈,因此馬如果想避戰謀和,何不走進礦坑里?
馬英九走訪中山陵的時候別忘了,你拜的是“礦坑里的金絲雀”,若孫中山只敢待在礦坑外,就沒有中山陵了。
也有輿論研判,這不會是馬唯一一次訪陸,因為這次馬不方便談政治話題,但大選後的顧忌就會少很多。我認為這是有可能的,因為麥卡錫今年不來,明年也會來,俄烏衝突今年不停戰,也拖不過明年,美國恐將把目光東移,在台海生事。
或許彼時,馬英九才願做礦坑里的金絲雀。
作者:雁默 台灣自由撰稿人